燕吾死后,冒顿亲自主持了他的葬礼,并令左贤王充当假子亲自跪拜,亲卫屠耆千夫长抬棺,单于庭内的阏氏、王子尽皆侍奉左右,可谓极尽哀荣。
棺椁由头曼城运到燕山,因为万骑雷动场面太大,导致长城沿线烽烟骤起,汉军斥候四出打探,在草原上与匈奴斥候展开了猫鼠游戏。
封棺时冒顿亲手将小盒子重新放在燕吾身边,他没有子嗣,就让自己这前世的最后一丝念想伴着他吧。
冒顿亲自在墓碑写上姬吾的名字,为他的人生画上句号。
众人散去,为剩一人一碑东望故土。
回到头曼城后,冒顿兴致一直不高,有时他甚至打心眼里嫌弃起了这个地方,几米土城里,呼楞尔乐和燕吾的相继离去,让他脑海里的记忆逐渐断了线,也许会有完全忘记的那一天吧。
冒顿讨厌故人逝去的无力感,所以下令让底下人加快了东巡的准备速度。
过了几日,胡笙带着稽粥来到金帐,冒顿考察过儿子的功课后很是满意,难得的笑问道:“吾儿最近课业勤勉,想要些什么?”
稽粥眼神带光,急忙说道:“父亲东巡能带着母亲,惜月母亲和弟弟吗?”
冒顿抚摸着稽粥的脑袋,承诺道:“这次东巡咱们带着所有人。”
稽粥乐颠颠的跑出了金帐,他要将自己讨来的好消息告诉大家。
望着儿子离去,胡笙和冒顿相伴走到案边,望着案上凌乱的竹简与羊皮,胡笙小心的收拾着,问道:“大单于还在为燕相的故去而愁思?”
冒顿转身坐到塌上,叹道:“燕相在我做王子犯错时便助我良多,直至我登上大位,燕相不助,我说不定早成了青葛刀下的枯骨,可惜燕相没有后人,否则我定保其富贵不衰。”
胡笙开解道:“燕相知道单于的心意便好。”
冒顿示意胡笙来怀里坐,说道:“故人逝去总是让人回忆过去,这次东巡,我决定让你们母子和惜月母子一起伴随左右,身为草原之主,我家当踏马万里,共享这大好山河,总好过圈在这土城中,郁郁度日。”
胡笙的眼睛亮了起来,笑道:“伴驾出巡我自然是乐意的,沿途打猎、纵马同样是我匈奴女儿家的本事,到时候大单于可不要小觑了才好。”
望着难见小女儿态的胡笙,冒顿笑道:“如此我就静待大阏氏展露实力了。”
……
冒顿的这次春巡并没有携带众多的王公贵族,除了随行的十数马车里拉着上不了马的女眷、幼子和老人外,其余诸人与行军无异。
此次冒顿带着屠耆亲军随行,沿途有阿古达木和赛罕率领的青白两部狼骑开路巡检,大军行进途中还能眺望见远处雄伟的长城,引来汉军烽火的跟踪监视。
马背上冒顿唤来乌乌纳钦吩咐道:“斥候是大军的眼睛,汉边军我们打交道的少,你带着斥候沿途去试探一二,先摸一摸汉军的脾性吧。”
乌乌纳钦扶胸得令,带领数百精锐斥候向长城沿线摸去。
春和日丽,冒顿相约家人们骑马踏青,胡笙和惜月都是马中好手,一红一白两马在她们胯下灵动,马技丝毫不逊于男人。
她们一路上跟随冒顿打马高歌,属实一家人渡过了段轻松时光。
稽粥和罗姑比也在侍卫的保护下,爬上马背,纵马弯弓了。
东巡第一站是当年的吉哈良大寨,此地现在被左日逐王部收入囊中,成为了奥敦格日乐的王部驻地。
奥敦格日乐带领本部贵族以及周遭狼骑将官,在部族边界等候单于大驾。
踏在嫩绿的草原上,冒顿为两个儿子讲述着当年的匈胡大战,为他们讲解着双方胜败的关键,随后又带他们在战酣处祭奠亡故的战士,在悲凉的牛角号声中,两位懵懂的王子替父亲在草地上叩首祭奠,引来诸军震动。
奥敦格日乐引冒顿一行归营,冒顿望着昔日的吉哈良大寨已成祥和一片,但有些事情不是掩盖表面能行的。
下马走进左日逐王银帐,冒顿回首问道:“日逐王来此游牧多年,东胡南部草场当年留下的骑田如今怎么样了?”
紧跟在后的奥敦格日乐在原地踟蹰不前,最后带着身后贵族尽皆跪地。
奥敦格日乐硬着头皮说道:“请大单于责罚,奥敦格日乐没本事管好骑田,如今东胡旧地的耕地尽皆成为草场,长城以北,耕土不复。”
比自己路上预期的结果还糟,本以为有着明事理的老王陶格斯在,左日逐王部或许会好些,如今看来贵族们对辖下耕地的排斥已经达成了共识。
唯爱草场不爱耕土,指望游牧改性子确实不是一两条政令能改变的,毕竟单于庭对各部的影响远不如中央对郡县的直接管理,各部首领对自家牧场的管理,单于庭一般很难直接伸手。
冒顿坐上主位,望着面前跪地的诸贵族们也难生气,毕竟离单于庭最近的九原尚且风行着耕改牧,各部天高皇帝远就更不用说了。
这也让冒顿看清楚了一个事实,搞农耕还得单于庭自家来,只有看到了好处,贵族们才会在自家草场上保留一份耕土。
冒顿无奈的抬抬手,奥敦格日乐带着贵族们站了起来。
冒顿说道:“都坐吧。本单于知道你们性子难改,汉匈对战你们是第一线,到时候双方斥候游骑肆虐,耕土也很难保住,还会拖着部族转移,如今没了就没了吧。
但到时候没了粮吃,不要来金帐讨要。陶格斯王叔父子留下,其余人散了吧。”
诸贵施礼退出帐外,冒顿望着陶格斯父子,笑问道:“王叔父子为我挛鞮氏驻守边地,可谓劳苦功高,本单于此次带来了些甲胄箭矢,日逐王部先选上些吧。”
陶格斯扶胸道:“臣父子谢大单于恩赏。”
冒顿继续问道:“左日逐王部迁徙至此,你部草场以北的乌桓各部和南面长城以南的燕赵地,近况如何?”
奥敦格日乐开口说道:“大单于,乌桓各部夹在我和恩赫的左渐将王部中间,若商队不打单于庭的旗子,有我两部从中阻隔,中原来的商队跳不过去,盐铁的买卖扼在咱们手里,乌桓各部想乱也乱不起来。
自从东胡战后大单于封了乌桓的各部首领,丘力哲哲如今只是乌桓名义上的共主,乌桓各部他能调动的人马不过半数了。”
冒顿颔首,看来左日逐王部对乌桓的钳制做的很不错。
冒顿说道:“乌桓各部是东胡旧地有数的大部族,是我们仆从军的主要征发地,今年左日逐王部,不要再限制中原的商队去乌桓草原了。”
奥敦格日乐面露疑惑,问道:“大单于是不准备再限制乌桓人了?”
一旁的陶格斯率先反应过来,他身子前倾,目光灼灼的望着冒顿,问道:“大单于是准备对汉国动手了?”
冒顿摇了摇头,说道:“是有这个打算,但燕相临终前劝我勿要轻起战端,左右各部首领的心意本单于还未过问,此事尚需要金帐大会讨论一二。
不过一旦对汉开战,乌桓、鲜卑离长城最近,是征兵的重点,此时再封锁两部,无疑是自捆手脚。
开放后你部要节制商队,不能单供丘力哲哲的本部,乌桓各部应该要雨露均沾,王叔可适当的衡量乌桓各部强弱,按跟我匈奴的亲疏远近拨付物资。
本单于不希望只看见乌桓各部中只有丘力部一家花开的艳,百花齐放才是最佳。”
陶格斯应诺,稍顿后,他颇有些担忧的问道:“哲哲本就是乌桓名义上的首领,我等直接插手乌桓事,怕是要引起哲哲的不满,恐怕会让其离心。”
陶格斯的担忧并非毫无依据,乌桓当年不是翰勒亦刺答走了步臭棋,事后又没处理干净首尾,才使得乌桓异心,否则乌桓是轻易投不到自家帐下的,一点香火情能不断自然是不断的好。
冒顿沉吟后说道:“本单于记得丘力哲哲和妻子伯尔妮感情甚笃,再赐其匈奴贵女抚慰怕是不妥,不过倒是听闻他们育有一子,算算时间也当是论婚嫁的年龄了。
不知王叔可否割爱膝下我挛鞮氏幼女,促成此桩婚事呢?”
陶格斯一听要嫁自己的幼女,老来得女心疼的不行,急道:“哲哲素有贤名,怕是不会因为一桩婚事就轻易绑得住的。”
冒顿笑道:“以王女配其子,已经是单于庭给他的善意与荣耀了,若是不明就里,单于庭再扶持一个乌桓之主,也并非不能。”
陶格斯瞬间会意,大单于此次可不是孤身前来,有了决定的他说道:“既然大单于已有令,小女定当为我挛鞮氏出嫁乌桓。”
冒顿颔首,乌桓事了,转而问道:“长城以南的汉军情况如何?”
奥敦格日乐说道:“汉军很是谨慎,步车骑皆不出长城,斥候也只是在长城就近转悠。
只有南边零散的马匪会时不时来牧场抢掠,咱们的部族骑兵一集结,他们就跑到汉境躲避,臣受单于庭令不入汉土,只能尽量在部族草场设伏围匪。”
冒顿笑道:“好个马匪?本单于当王子那会,在九原也剿过,马匪可都是肥羊,往后单于庭不在设令,许左日逐王部万骑以下可入汉土,由你自由调度,顺便看看汉军的反应,摸清楚他们的布防吧。”
奥敦格日乐颔首,穷鬼入市,有的捞了。
见诸事已定,冒顿笑道:“既然南北皆定策,本单于就不留你们了,先去办吧。”
陶格斯和奥敦格日乐应诺而退,出了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