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奇渥温营地内尸体散乱,酷寒将尸体冻的僵硬,哈斯纳图疯了般的在营地中寻找着阿茹娜,可惜毫无所获。
乌恩格沁留着泪,在尸体中翻找,倒是无意间找到了奇渥温哈喇的尸首,不过他只剩下了烧焦的身体,头颅却不翼而飞。
找遍了整个营地都没有阿茹娜,乌恩格沁急起了性子,一刀劈在雪地里,懊恼的对天嘶吼,发泄着满心的失落。
哈斯纳图眼中失去了光泽,像极了一副行尸走肉,蹲在雪地中充满了无助。
脱木兀惕为了让自己清醒,用刀划破了胳膊,鲜血流淌,疼痛维持着大脑的清醒运转。
他对着马队吩咐道:“奇渥温家的营地先不要收拾了,我们十人一组,撒开网,向我家营地方向继续搜索,阿茹娜应该是逃往了那边。”
诸人应诺再次上马,期间天不作美,草原上起了雪模糊了视线,加大了搜索难度。
马队冒雪搜了一天,随行的猎狗突然扯着绳子狂吠,似乎是嗅到了血腥味,狗主人迅速放开绳子,猎狗踩雪窜入林子,附近的骑兵见状赶紧靠了过来。
跟着猎狗跑过去的骑兵挥手呼喊道:“脱木兀惕百夫长,快,在这里。”
脱木兀惕闻声打马冲了过去,很快望见了树林里的七八具尸首,其中就有阿茹娜,她被人脱掉衣物,绑在树上,活活冻死在树林里。
望着妹妹冻死眼前,脱木兀惕再难保持冷静,他不住的泪流,跳下马踉跄着跑了过去,撕扯着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裹在阿茹娜身上,用强壮的臂膀将她死死抱住。
此时他多想怀中的阿茹娜能再叫他一声哥哥,可惜那个欢乐的女孩却再也回不来了。
脱木兀惕眼中充满了噬人的凶色,他怒喝着奇渥温漠哆的名字,可惜除了寒风呼啸,再无回答。
随着搜索骑兵接信纷至沓来,哈斯纳图失魂落魄的冲过去抱着女儿痛哭,乌恩格沁扔了刀,扑倒在阿茹娜身边哭的像个孩子,他再也没有姐姐了。
众人合力将阿茹娜安置在担架上,由父亲和弟弟陪着,擦干眼泪的脱木兀惕脸色铁青,明知道希望渺茫,还是指挥骑兵沿途搜索,但大雪将一切的痕迹掩盖,奇渥温漠哆和马匪们早已逃的无影无踪。
连续搜索两天后,酷寒和饥饿迫使众人不得不回到哈斯纳图家的营地补给。
德图娅望见阿茹娜的尸体后直接昏了过去,醒过来时高烧不退,家中再添病员。
翌日,斯玛带五百骑兵赶到了哈斯纳图家营地,并陪同脱木兀惕再次扩大了搜索范围,寻找奇渥温漠哆和马匪,终是一无所获。
斯玛知道哈斯纳图家的失女之痛,虽然帐下死了个百夫长,但终究不能将本部骑兵,就这样长时间散落在雪原上白白耗着。
斯玛望着心有不甘的脱木兀惕,颇为无奈的说道:“最近因为九原的整顿和关中的吸引,很多家都发生了奴隶逃跑的事情,草原上比以往乱了许多,乱子不止出在你家,你应该知道我的难处,本部的骑兵不能长时间滞留在这里。
我做主给你留下一帐兵,不过他们的日常吃食要由你家承担,若是你发现了那股马匪,可以再派人来告诉我,我定会助你复仇。”
脱木兀惕知道这已经是斯玛帮忙的结果了,他跪倒在地,大拜斯玛。
望着执着的脱木兀惕,斯玛轻叹一声,转身上马,带兵归部。
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哈斯纳图父子三人一有空闲,就轮番纵马在雪原上寻找马匪,但有时候努力并不会有结果,失去亲人的痛苦和不能手刃仇敌的乏力始终折磨着父子三人。
随着冬季结束,春天的到来令冰雪消融,但却解封不了哈斯纳图一家心中的坚冰。
斯玛留下来的一帐兵在开春时被调走了,各部开春都要牧忙,耽搁不得,而哈斯纳图一家也实在负担不起更多的食物消耗。
随着春季的到来,融雪在草原上汇聚,多出了许多临时河流,迫不及待的春草已露嫩芽。
繁忙的单于庭却早早开始准备北迁营地和单于巡边,两件事都在紧锣密鼓的准备。
望着忙碌的人间烟火气,闾丘黄伸手拍打着身上一冬的惰气,转身笑着走进大帐,将门帘搭了起来。
他笑着说道:“师傅,春日的风吹在身上还是很清爽的,给咱帐内通通风,您的病也会好的快些。
一会要是您觉得冷了,知会一声,我立马关上,也让帐外的烦扰跑进来给咱们热闹热闹,最近可太冷清了。”
明亮的阳光射在燕吾身上,显的他病入膏肓,虚弱和衰老在他脸上刻满了伤痕。
燕吾勉力的笑道:“到我这个年纪早就看开了,生死有命。我这身子骨早已非药石可医,倒是枉费了你和单于的一片心意,但总归老夫没有选错人。
五十年来梦如真,蝇营狗苟付半生,不怜十年畅快意,今朝撒手知足恩。”
闾丘黄上前为燕吾掖上被角,说道:“您老还是安心养病吧,冬日都挺过来了,这天暖了,我还想听您在河边讲故事呢。”
知道闾丘黄是在开慰他,活到这把年纪,燕吾早就看透了太多,他说道:“趁着我今日还清醒,去请大单于来吧,你俩都是我的学生,没必要厚此薄彼。”
闻言闾丘黄眼眶透出湿润,燕吾这是要交代后事了。
燕吾颤巍巍的伸手拍了怕闾丘黄,说道:“人各有命,何必哭泣,我姬吾一生离乡,能得善终已是大幸,你为弟子,当为我畅快大笑才是。”
忍住泪水的闾丘黄点了点头。
燕吾叹道:“傻孩子,你就是将恩情看的太重了,去喊他来吧。”
闾丘黄去金帐求见冒顿,哭道:“大单于,燕相希望您能挪步一见。”
冒顿闻声,握笔的手不免颤了颤,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他起身跟随闾丘黄疾步前往燕吾的大帐。
冒顿急匆匆进帐,三两步走上去,坐到燕吾床边,担忧的望着燕吾说道:“燕相应该多多静养,少劳心,日后方能好起来。”
燕吾艰难的摇了摇头,说道:“老臣的身子骨已如朽木,每次醒来都觉得生机流逝,怕是没几天活头了,但人老而烦,总有几句话想说给单于听,以了心愿。”
冒顿颔首,应承道:“燕相想说什么,冒顿都将洗耳恭听。”
燕吾开口说道:“大单于已开匈奴基业,如今当以稳固各部,梳理国家为上,方知得土易,得心难。
单于庭若能得诸部之心,基业传不得万世,也不会二世而终,只需两三代贤君烙印,方能使诸胡以匈奴自居。
如今汉已得中原之半,相承秦制秦土,楚亡不远。汉王虽无奈分封异王,但汉王必不放心,内患不除,汉军不会轻易北上寻衅。
老臣没后,望大单于勿以汉图,我匈奴游牧之家,要之耕土无能令其长苗,暴殄天物尔,或可通商南北,解己之需方为上策。
单于不信可视九原,较之秦、赵时已见破败,车寻之流杯水车薪,匈奴无力掌管众民,单于当思之甚之。
月氏、东胡、羌等游牧之民,才是匈奴之仇敌,哲哲、阿歹、月氏之流非摄于匈奴,乃摄之于单于,单于若崩,终为幼主之患,宜渐除之,以便社稷。”
冒顿肃面颔首,说道:“各族之心,我也有察。与其它部族相比,我匈奴在数量上并不具备压倒性的优势,族人虽骁勇善战,但终究因人口所限,各族心思如平静水潭下的暗流,当需拨水潜底,方知其忠奸。”
见冒顿只字不提中原,燕吾便知自家单于还是动了南下之念,但自己垂垂老矣,又缠绵病榻,忠心已至,就勿要多言引人厌烦了。
冒顿见燕吾疲乏,问道:“燕相助我良多,病榻之躯尚思国事,冒顿心感愧疚,国事稍待,燕相可有心愿未了?”
燕吾躺在病榻上,眼睛望着帐顶陷入回忆,说道:“老臣幼时多灾,辗转多地,先单于不吝降恩于老奴,臣本以为身献匈奴后能忘记当年的一切,临老到头来才发现,心中依旧是那个在燕地麦田里,与乡间伙伴抢拾麦穗的孩子,请单于待老奴死后,将姬吾葬的离家近些可好。”
冒顿眼中顿生酸涩,说道:“如今燕地皆为汉土,日后恐兵事难绝,燕相薨后,葬于匈奴东南部的燕山可好,可东望幽蓟家乡之土。”
燕吾闭上双眼,语气微弱的说道:“老臣谢大单于恩典。”
见燕吾疲惫,冒顿也不愿意过多打扰,嘱咐了几句闾丘黄后,着人又送来了一批补品良药,随后便离开了暖帐。
冒顿走后,闾丘黄上前为燕吾掖被角时,却发现燕吾眼角通红,似有泪过。
闾丘黄赶紧问道:“燕相何故流泪?若是不想葬身燕山,小人去和大单于说。”
燕吾微微摇了摇头,吃力的说道:“若是当年我不为阉宦,也许就没有和亲东胡,献身匈奴,终生不归故土的下场了吧。”
闾丘黄难以回答此问,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是夜,在无尽的遗憾中,燕吾的身体失去了温度,结束了他辅佐匈奴两代单于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