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年冬天很寒冷,十二月份察哈尔就下起了纷飞大雪,山野都披上了厚厚的银装,从年初的抗日英雄,到年底的卖国贼,赵子赟身份转变之快,让各界大呼看不懂,察哈尔人心有些凉,尤其是那些从上海返回来的察哈尔商人,鉴于各界对察哈尔指责声不断,不少上海商家都取消了和察哈尔的后续合同,除了在交易会上的交易,察哈尔商家可谓竹篮打水一场空,他们却不知这才是开始。
对于在察哈尔讨生计、读书,并怀揣着梦想的人来说是非常纠结的,眼下的赵主席简直让他们又爱又恨,打日本人狠,让人由衷的有种自豪感,可他打自己人也不含糊,很多人都想不通为何他一转眼就痛殴了抗日同盟军一顿。
王颂对此也很纠结,以他的思维方式,就算不和冯玉祥裹搅在一起,有些亲日倾向以化解压力,但也断不会背上个骂名,上海他没去,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也不是十分清楚,要是在以前,他无论如何都要和赵子赟说透了,可自从赵子梧出事后,王颂也明白要想预先计划好一条没有坎坷的路是不可能的,抗战胜利就算没有赵家兄弟出现也是板上钉钉的事,相反,他更担心的是未来的事,眼前,已经是一个不可预知的未来。
十年前凭着报仇的一股子气,冒险来到这个时代,王颂本以为只要一些历史大事的走向改变,很多事情就会发生根本性的转变,但一切都证明事情并没那么简单,质变必须在量变的基础上才能发生飞跃,包括科技,哪怕是他费尽心思指导,赵子玉在美国拼命搜刮,这几年也都未能改变这片土地积贫弱的现状,好在误打误撞,过早来到这个时代,认识了赵家一家人,意外打下了察哈尔的一片天地。
本指望扶助赵家兄妹三人,励精图治,应对国战,可现实却是残酷的,外部因素的影响始终困扰着察哈尔,一次九一六的趁火打劫,就断送了赵子悟的性命,这是王颂不能原谅自己,始终埋藏在心底的痛。
有些现代技能能怎样?知道一些历史有怎样?王颂想想都觉得好笑,他还得庆幸认识了赵家人,若是按照他当初不成熟的想法,利用自己的知识去影响未来的领袖,估计死在荒郊野岭的可能性极大,如今是有些基础,赵子赟也成为独挡一方的诸侯,但王颂却找不到方向了。
年轻时候读史书时,王颂对抗战时期军阀保存实力就不是很理解,也不理解老蒋为何不一开始就和日本人拼,这十年,他算是慢慢了解一些,国家在这个时代还仅仅是一个名义上的东西,对于很多人来说,生存才是第一要务,军阀也是如此,别看平时大家称兄道弟,一旦有事,绝对只有落井下石的,而没有拉一把的,相互之间的信任度如此低,别说军阀,就是老蒋都得防着被人背后一枪放到。
只有等,等日本人发动全面侵华战争,在外敌的压力下,这个民族的凝聚力才会爆发出来,但等的变数极大,察省位置有好的地方也有不好之处,孤悬北方局势远没有中原地区复杂,南京方面也是鞭长莫及,不好之处则在于它处于第一线,无论如何都无法回避日本人,这就比较难办了,完全和日本人划清界限,在王颂以前的想法中那是必须的,但这就让察省处于非常危险的境地之中,以察省现在的实力独抗日本人几无可能,身后的山西、平津恐怕不是帮忙,而是等待时机分赃。
上海一行,赵子赟稀里糊涂的中了日本人的招,加上宋子安、冯玉祥的小动作,一下子把赵子赟推到另外一个面去,如今是冰火两重天,王颂心里并不认为此时赵子赟应该回头,顶到前面是什么结局他清楚,历史上老冯占据察省,高举大旗依然一败涂地,这条路是行不通的,但不这么走,好像也是死路。
多种因素下,王颂已经不敢说自己想的就一定对,自己认为的路就一定能行,赵子赟以后会变成什么样,他很迷茫,不过单从做人这点来说,怎么看赵子赟都是一个让他非常满意的人。
很明显,赵子赟也感觉到老师有些心不在焉,经常会一个人坐着发呆,这日,忙完手头上的事,他早早回到后院,很长时间没和老师长谈了,他希望能和老师有些交流。
茶香满屋,已他现在的身份,能泡在这间屋子里茶壶中的茶已是极品,弄得王颂的嘴也刁了。
头几道茶,二人都没说话,如同两个世外高人,纯粹的品茗,赵子赟脸上还有那么一丝丝陶醉。
“好茶!”
“是好茶。”王颂几乎是无意识的应了句。
“许院长说明年开春他让以前的学生给我弄点正宗的西湖龙井,明前茶。到时候约三五好友,一同上赐儿山品茶。”
杯子滞留在半空中,王颂有些纳闷,这小子什么意思?
“扑哧!”赵子赟笑了,“老师是不是很不习惯我这么瞎扯?”
王颂也笑了,他确实不习惯,应该说不习惯赵子赟和他谈论这等事,这等没有任何含义的事情。
“其实我这话是许院长让我转告老师的,这等高雅之事,恐怕还轮不到我做。许院长就说我只知道根据钱来区分茶的好坏,和我谈茶是对牛弹琴。”
王颂暗自摇摇头,弟子这点也不知是好还是坏,他总是不在意别人对他的评价,有时候刺激他两句,他也不在意,但惹恼了他,翻起脸来也是很要命的。
“老师这段时间也很不评价我做的事,是不是我惹老师不高兴了?”
“你呀!”王颂再次摇摇头,“你就是想知道我的想法,偏说什么不高兴的话,真不高兴,我还坐这和你喝茶?”
轻轻抿了口茶,王颂接着道:“子赟,说实话,不是我不想评价,而是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了,我不能说你错了,只是……”
“只是换做老师,绝不会做有些事,对不?”
王颂没回答,赵子赟感觉茶壶里的茶味有些淡了,他起身重新泡了新茶,一边给王颂倒上,一边说道:“我有时候也会为我自己说的话,做的事有些后悔,每次都提醒自己下次要稳重些,可一旦事情来了,我就忘了,也许这是我这个年龄难以避免的吧。”
年轻人冲动总是有的,王颂知道他其实已经算是很能克制自己的了,某种程度上,比前几年的赵子梧还稳重些。
“可我不明白,很多事你也听我说过,你也和我讨论过,怎么…….”王颂眉头紧锁,他是看着弟子一步步开始滑向深渊。
赵子赟笑了笑,随即沉思了好一会,才悠悠道:“老师说的事情我其实想了很久,也仔细想过现在的局势,我想老师担心的应该不是和日本的战争,这场战争不论老师来没来,只要我们这个国家绝不投降,日本人一定是失败的一方,一个岛国,能有多少人力物力消耗在这片庞大的土地上?”
“这点我也是这么看的,我们改变战争进程的目的是将自己的损失降到最低!”王颂赞成他的说法。
“这也许就是我和老师不同的地方,这次上海之行,我想了很多,我不但要将损失降到最低,还要获取最大的利益!”赵子赟眼中闪过一道光。
王颂感觉脚有些软,脊背发凉,难道弟子有了争霸天下的心?
感觉到老师脸色的变化,赵子赟再次笑了:“老师,改变不一定要掌权,我也不想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建立一个伟大国家的事业上,人生如梦,我只想留下一些东西,然后过自己喜欢的生活。”
“你不喜欢权利?”
赵子赟摇摇头:“喜欢,但我知道权利这东西太累人,手握权利,要失去很多东西,别的不说,我现在就不可能放下一切,去美国追娇儿。还有,说话做事要瞻前顾后,老师也知道我在上海随便说几句,报纸就铺天盖地,权利……也不是好东西啊。”
王颂五味杂陈,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失望。
“老师,我想了很久,人一生很短,我想活得丰富精彩些,一辈子拥有权利不是我所要的,我只想借助老师带给我的思想和对未来的认识,随心所以做成几件大事,然后急流勇退,过我的逍遥生活去,这样,一辈子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王颂呆呆看着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个弟子超乎自己的认识和想象。
“想做什么大事?”
“第一件,就是打赢中日战争!第二件,避免内战,让中国成为美苏以外的新力量!”
“这第二件……”王颂蹙眉。
“我也知道很难,不过老师,若是察哈尔能够强大到联合任何一方,可以打败另一方呢?”
王颂再次冷汗直流。
“老师,别紧张,我知道老师怎么都对**是有倾向的,其实我也一样,我虽然听老师说过未来一些不好之处,可从阳高以来,我分析过,在这个时代,其他党确实没有他们有号召力和影响力,他们给民众的未来是一个完全不能拒绝的未来。”
王颂诧异的看着他,想从他的脸上看出这话的真伪。
赵子赟自顾自的喝了口茶,接着道:“我也考虑过帮南京或者自己单干,可怎么想都很难避免一党执政的情况,上海一行,我对老蒋背后的财阀有了更深的了解,这些人,是不会收起贪婪之心,真正去关心民众的,也许很多年后,他们,或者他们的后代会改变,可眼下的中国,民众恐怕没有耐心去等待他们的转变,起来推翻他们毫无悬念,由此,也必将抛弃南京。老师,您告诉我,南京有胆量去抛弃他们,以稳定民众吗?”
王颂思索片刻:“子赟,我希望以后你能关注政党和经济的关系,这方面我知之不多,就我所知道的历史,南京也是党政一体,从经济基础来说,南京是不可能不依靠上海和江浙财阀,这不是老蒋一两个人是否有胆量拿他们开刀,而是整个体系是否有胆量推到重建,我想,当今世界,要说真正推到重建,也只有苏联,但其代价之大,南京不是不知道的,正如你所说,未来世界,资本主义国家确实有较大转变,并且也取得了成功,但当今中国,等不到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