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立被匆匆搬来,公子卬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推说卫伯乃华元之人,昔日孤身入桓营时所目睹,然后吩咐道:
“时间紧迫,形势纷扰。叛党不知何法,竟安插卫伯于宋公近侧。我恐彼辈有后招,如按弦之矢。
烦请戴大夫替我设刑逼汛。”
戴立领命:“唯。只是立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都火烧须眉了,还客套礼数作甚?”
“太傅容禀。情势愈是诡谲,则愈应广收情报,好作明断。今太傅夫人端居鞌城而布耳目于商丘,足不出户,便闻千里。太傅阖当去信一封,以辩虚实。”
公子卬略作思索,即道:“宋公之信多半为真,宋公之体多半安康。
我不知宋公今时此刻所想,此之为大患。宋公手书,我料有几种真相:
其一:宋公忌我甚于他患,暗中媾和于叛党,欲先假手除我。”
身处战争迷雾之中,公子卬不惮以最坏的恶意去揣测人性的阴暗,赵构能冤杀岳飞,只因勇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伴君如伴虎,公子卬不想成为上一个岳武穆,他穿越到这个时代也不是为了上演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戏码。
虽然可能性很小,但依然存在。或许大宰公孙孔叔会支损招,先杀太傅,再移都彭城,与三叛分个胜负——他们并不知曹国已经暗中介入,甚至误以为叛党早是强弩之末,旦夕可灭。
“其二。杵臼或只是为卫伯所蒙敝,华元此举是为了挑动君臣相隙,兄弟相啮。
我若不察,为人所害,则彼等再无人可制。我若弒君,则亦自污私德于天下。骨肉相残,人之大恶,必遭诸侯厌弃,外交遂孤立无援。
甚至于,卫伯有机会尽除宋公与我,一石而击二鸟。”
“其三,宋公可能为卫伯所劫持,宋公又不是没有被劫持过。若卫伯威胁人身,逼迫宋公作伪书、盖君印,设计伏杀于我,亦有可能。”
公子卬罗列出了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形,事实上第二个猜测已经迹近真相了。
戴立不听则已,一听就被惊得汗涔涔的,自毁长城、受人蒙蔽、遭遇劫持,不论哪一种情况,都是凶险异常。
“但愿是劫持吧。”戴立心中祈祷:“如果是自毁长城,那宋公和太傅之间的仇隙恐怕是不死不休了。此时太傅唯一的出路就是奋起反抗,抹杀宋公,即使成功了也会遭受骂名。况且太傅一向心慈手软,换做是我,绝对不会让宋公大摇大摆地返回商丘,而是软禁在鞌城,挟君主号令国家。哎。
如果是受人蒙蔽,结果也是一模一样。君王能受人蒙蔽,显然智商就被奸人碾压了。宋公为了自救肯定要拿下奸人,一个智商堪忧的君王见到自己的亲信被控制或者处决,一定更加认定太傅在剪除羽翼,排除异己,别有他志。到时候即使奸人痛苦悔过,宋公也会误以为是因为活命而不得不言不由衷。
最好还是受人劫持,这样一旦成功,危机即可解除,万一失败,绑匪撕票,那可就更妙了,太傅能名正言顺地继承大统,我也能顺势从卿大夫之家的陪臣,进阶成为一国之卿。”
“动作要快。”公子卬可不是戴立肚子里的蛔虫,他不知道后者心里五味杂陈:“如果是第后两种情况,留给我们的时间就会很有限,一旦对手发现我等业已看穿了他们的伎俩,一定会有变招。
如果是蒙蔽宋公的话,卫伯会趁机诬陷我们早有反志,扣押虐杀国君的使者,进而劝说宋公宣布我们为叛逆,到时候我们前有曹贼、叛逆,身后又有被卫伯蛊惑的军队,腹背受敌,亡无日矣。”
戴立提着御士,匆匆赶往刑讯室,临走的时候,见公子卬和武弁等正在拾掇行装、备马总甲,一副要出远门的模样:“太傅将欲何往?”
“此事火急火燎,又不容泄密,信使来回费时,又有被截获之虞。我当亲往鞌城,戴大夫请速审。”
……
木枷、浓盐水……戴立很快做好笑刑伺候的准备,为了让御士笑得更加剧烈,他专门迁来了一头成年公羊——相比于幼羊抑或是母羊,成年公羊的舌头更加粗糙。
“最好审出来的结果是劫持。”戴立默默祈祷,不过事情的发展和期盼的有些出入,御士吃不住窒息的苦楚,一五一十地把知道的情报全然吐露。
“太傅。此人本是华元营中武士,参与过亳城、长丘之战。在被分配给卫伯之前,一无所知,上面给他下达的指令是,配合卫伯的一切行动,不要多嘴多问。”不过饶是如此,戴立还是挖出了有用的线索:“商丘叛贼一共有十一人,卫伯一直侍立于宋公居所内,身着皮甲、手执长戈。
我没有单刀直入地质问他宋公是否被劫持,因为担心问题的倾向性会诱使犯人向我们的假设上靠,进而影响情报的准确性。不过犯人的口供里提到,华元之所以会只吝啬地提供皮甲和长戈这样简陋、过时的装备,是因为他们认为十一个人不论装备什么都不会是严阵以待的太傅的对手。
以我的愚见,既然对手穿皮甲不是为了制服太傅,那肯定就是宋公了,因此劫持的可能面最大。”
戴立煞有其事地分析道,人总是倾向于自己愿意相信的答案。
公子卬不置评价,翻身上马,淡淡说道:“辛苦了。你的意见我会参考,不过这个结论定之过早,还需要更多情报以为佐证。”
说罢,他一夹马腹,绝尘而去。
……
商丘。
杵臼感觉自己的身子骨都要朽掉了,自从继位以来,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足不出户地宅在家里。
“五之七,君上到你了。”坐在杵臼对面的卫伯把一颗黑子点在棋盘上,但是杵臼一直魂不守舍,卫伯不由得出声提醒道。
“嗯?”杵臼的思绪从九霄云外被拉了回来:“怎么就只剩两口气了!”
杵臼大叫道,偌大一条长龙,眼位未置,就被团团包围,两口气意味着对方只要一直扭下去,这一片绝无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