洧川涓涓,自阳城山发源,逝往东南,流经长平,终归于颍川。
秋高气冷,人心亦上下浮躁。却说楚国大将鬬越椒与副将蔿贾在洧川南岸募集船只,正待渡河,一众兵丁屯兵于野外,久候军令不至,缁车载货,却在晨风中逡巡不前。
楚军的中军大帐内,鬬越椒与蔿贾此刻本该精诚携手,互为帮衬,一起把士兵搬运至郑国境内,给予后者封喉一剑,然而两人早就心生龃龉,谁也看不起谁。
蔿贾的亲信在帐外听得自家老大在中军大帐吵吵嚷嚷了半个时辰,随后里面劈里啪啦的声音接踵而至,许是瓶瓶罐罐被打碎了,少顷,就见蔿贾骂骂咧咧地掀开帐篷,自顾自地离开。
“竖子不足与谋!”蔿贾吹胡子瞪眼。
他蔿贾是何等人物,一十三岁就闻名天下的神童。
当年子玉成为楚成王的令尹,权倾朝野,风头一时无二,举国文武无不毕至相贺,觥筹交错,竞相款报。蔿贾以一总角孩童之身,大摇大摆地在一群楚国正要之间寻觅了一处席位而坐,怡怡然饮酒,饕餮般啖肉,胡吃海喝,旁若无人。
按理说蹭吃蹭喝这么嚣张,早该被一扫帚驱逐而出,席间竟然有人认出这个小子是大佬蔿吕臣的嫡子,一群有头有脸的楚国政要想要逗逗他,就问:“子玉为楚国大将,此乃社稷之福,国老无不相贺,你一个小娃娃,不去说两句吉祥话,却在此蹭吃蹭喝,成何体统?”
蔿贾道:“足下乃小儿之见也。以我观之,此非贺宴,乃吊宴、丧会。”子玉的族人纷纷大怒,扬言要垂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今日之事,你若无一番理论,休想活着回去!”
蔿贾处变不惊:“子玉为人,虽有担当,然而短于绝机两阵之间,定策长短之较,能进而不能退,能刚而易于折,可以用为骁勇之将,驱之如鹰犬,绝对不可托付大事,令其专任。国君把军政之权柄尽数委托给这样的人,早晚要坏事,其必不得善终。故而子玉受举荐之日,即是其注定败亡之始。”子玉后果然惨败于晋文公之手,城濮之战丧师辱国。蔿贾识人之能遂名动天下。
蔿吕臣每每有国家大事,必问计策于这个小自己二十岁的儿子。子玉兵败后,蔿贾力劝谏父亲在楚王面前留子玉一条活路,以获得政治上的名望。蔿吕臣担心楚成王正在气头上,不敢谏,蔿贾再劝,蔿吕臣抱着忐忑的想法试试看,结果楚成王果然纳谏升蔿吕臣为令尹。
“我如此天纵之才,鬬越椒竟然不纳我言,早晚必步了子玉的后尘。”
另一边,鬬越椒也在主将的营帐内大骂蔿贾:“竖子不足与谋!”
鬬越椒身为司马,伐郑之师的主将,提出直接渡河跟郑军硬刚,居然被蔿贾一个小小的工正、副将给否决了,可气的是,后者的名声远远大于他,与会者竟然附和蔿贾的战术,否决了主将的策略,真的是是可忍熟不可忍。
“我军强悍如厮,投鞭于水,可断其流。直接渡河打垮郑军可也,何必用劳什子计谋,弯弯道道,花花肠子,顶个卵用?”鬬越椒出身显赫,乃楚国第一名门若敖氏的执牛耳者。
鬬越椒本人又是楚国第一神射手,百步穿杨,人人尽知。如此悍勇、尊贵之人,从小就受人追捧,走到哪里,高帽就送到哪里,哪里听得进旁人的意见。
“郑人羸弱,以我击之,如猛虎搏兔,壮士压妇,只消得欺身向前,郑人岂有反抗之余地?蔿贾谈论什么声东击西,真是小儿之见,懦夫之谋。”
蔿贾当众驳斥了鬬越椒军略:“军队渡河的时候是最虚弱的时候,士兵没有披甲,战马没来得及列队,即使我们有强悍的骑兵,依然会被郑人一鼓聚歼。强行登陆作战,不啻于平白送死!”
蔿贾得到了与会人员的一致认可,他进一步提出自己的构想:“在下游的东面聚集大军,在洧川南岸设立据点,吸引郑人的注意,然后派小股骑兵部队悄悄在西边的上游登陆。一旦骑兵站稳了脚跟,其他部队就可以移舟西向,在先头部队的掩护下安然登陆。
只要我们完成登陆,郑国的覆灭,不过是反掌观纹之事罢了。”
虽然所有人都赞同蔿贾的主张,但是鬬越椒坚决不同意,军队就在此僵持不下,一直等到郑国的三位大夫开入鄢陵,楚人在意识到,时间再延误不得。
骄傲的鬬越椒越想越气,伐郑的西路军大半骑兵都是自己的族兵,凭什么轮到你一个蔿贾说三道四?带着人马,就在上游装船,准备登陆。
却说公子坚、公子庞、乐耳三位大夫来到鄢陵,守城将士见国君的儿子亲自带兵,无不欢欣鼓舞。不过看到浩浩荡荡的楚人准备登陆,所有人顿时脸色大变。
乐耳大声疾呼道:“如若楚人登陆,悔之晚矣,一定要阻止他们的行动,把他们通通赶下河去,否则楚人一旦登陆,我们就奈何不了他们了。”
公子坚反对道:“国君出发的时候怎么叮嘱咱们的?万万不可与楚军野地浪战,郑国大部分的兵力都在我们手上,一旦兵马丧失,国破家亡必不可收拾。”
乐耳道:“国君远在千里之遥,对楚军的规模和决心都不甚了然,方才说出此番言论。
如今情况殊异,我们做主将的应当根据前线的形势,自行斟酌,失之战机,悔之晚矣!”
公子坚不听,公子庞和公子坚血脉相系,自然是帮亲不帮理:“如果听从国君的命令,即使打败了,那也不会被责罚;如果悖逆国君的命令,即使打赢了,也是藐视君威、跋扈悖逆的大罪。
乐大夫何必执拗?”
乐耳气的直跺脚:“如果君上发布的命令是错的,做臣子不去矫正,怎么能叫做忠诚?如果战败了,国家都要灭亡了,谁还在乎责罚不责罚的事情?”
见苦劝不行,乐耳气冲冲地也带着自己的族兵,独自阻击正在登陆的楚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