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吧,只要繁大夫的硫磺一到,我军旋即挥师攻破梁丘。”公子卬捧着妻子的手,宽慰道。
手心和手背被丈夫的温存包裹着,善儿感觉很受用。自从喜结良缘,她终于摆脱了晋国的那个桎梏她的家,在丈夫这里,她获得了前半生不曾有的自由,她可以和智谋之士交流计较,一度料理数万人的政务,为从戎的丈夫打点人际、后勤,现在她又为丈夫刺探国内外的情报,为他保驾护航。
以往晋国征人的思妇,只能被动地呆在家里,望着院子里四角的天空,能为丈夫做的最大贡献,不过是相夫教子、奉养双亲,至于丈夫的生死、军队的成败,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默默祈祷,前线传来的风吹草动,都能吹皱妇人的心海。
然而善儿是个例外,是这个时代的例外。她有能力在情报战线上为丈夫筹划,同样的,也嗅到了不一样的危险。
“善儿心里总是有些不好的预感。”她的眉头颦蹙,危机感环绕着她。作为一个情报战线上的领导,商丘传来的消息让她感到不安:“宋公今日遭遇了一次刺杀。很是蹊跷。”
“嗯?”公子卬瞪大了眼睛:“宋公别有恙乎?刺客系何人哉?”
“宋公性命无碍,翌日又活蹦乱跳,只不过脸上被浅浅地划出一道伤痕,近看有些狰狞。”善儿在右脸颊的位置用手摩梭了一下,以示意杵臼的疤痕在哪儿。
公子卬只是浅浅地“嗯”了一声。
善儿:“照理来说,夫君应该说一声‘没事就好’吧?”
公子卬闻言百感交集。
“他曾经是个友善的兄长,但现在不然。”
穿越以来,杵臼给他问医、供食,关怀备至,又与他一起起兵,误杀了公子御。这段时光,公子卬感念于心。
“是极,善儿以为,宋公甚至不是一个合格的君主。自善儿嫁给夫君以来,也是第一次见到数万白骨累累弃之荒野,或死于杀戮,或死于战乱引起的饥馑、疾病。
曾几何时,这个国家熙熙攘攘,人口稠密,如今却是千疮百孔,举目凋敝。”
“我这个兄弟,全无手段啊。”
按照原本历史的轨迹,宋国的内乱应该是明年由王姬发动的,即使自己有蝴蝶的翅膀,最快也要今年年底才会揭起。
公子卬从没想到杵臼因为重建了直属的军事力量,就贸贸然对强大而又腐朽的世官世禄制度发起挑战,他手里只有贰广和两师,而公族的力量根深蒂固,一如曹髦vs司马昭。
饶是如此,公子卬也没有料到他会败得这么迅速,这么彻底。
“夫君还打算辅佐宋公么,一如管仲之于齐桓公?”
宋国就好比是一个家族企业,掌舵的董事长是杵臼,杵臼的昏政无疑让全家人都吃不上好饭。正常的企业遇到这样的境遇,肯定会考虑聘请一位有能耐的经理来挽救这个濒临倒闭的企业。
公子卬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但是杵臼明显偏离了这个正确答案。
“宋国的齐桓公已经不信任我了。”公子卬摇摇头,秋风卷起,百叶枯黄,四下里一派凄凉。
公族公室的专权在前,让杵臼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忌惮,犹如惊弓之鸟。公子御(杵臼还不知道公子御不是弑君篡位)、公子成、公子盻、公子鲍……前车之鉴让他愈发攥紧了手中的权力。兼以公孙孔叔日日在耳畔吹风,夸大公子卬的野心,把他拥立的前科时时点提。
再坚定的感情也禁不住猜忌和挑拨,然后有了讨兵被拒,有了不可弥合的裂纹。
善儿嗤笑道:“可气那宋公,自以为长狄、山戎既除,外患无忧,三叛退守边邑,旦夕可以攘除,不知曹国之觊觎。
竟然自以为,正是狡兔死,走狗烹之机,愈发攥紧手中的权力,甚至不给夫君一个统兵的大司马之职,令夫君难以调遣南面各邑之师。”
杵臼自觉自己还有机会挽回国家,公子卬却觉得时不我待。宋国的虚弱让孱弱的曹国都生起了觊觎之心,那么历史上即将侵略宋国的楚王、郑伯会不会提前入寇呢?
难民流离道路,十余座空城有待重建,残破的国家风雨飘摇。楚国的军力、人口、土地比之晋国还要庞大,当楚穆王如历史上一样,带着淮夷、钟吾、逼阳、徐、钟离、曹、卫、陈、蔡、郑等一票小弟入侵时,宋国又该如何自处?
公子卬渐渐有点理解李世民的处境了——草原十八部时时威胁着长安,自己的几个兄弟还妄想着做掉自己,朝中的软骨头筹划着迁都避祸。在一般的企业里,掌舵人如是干得不好,股东大会投投票就把他弄下去了,而封建君主的退场,只能是以血腥的玄武门来完成。
“此次宋公遇袭,凶手伏诛。善儿以为,依着公孙孔叔的性子,会把污水泼于夫君。”
“不是我做的,清者自清。”公子卬烦透了大宰。若非当初,公孙孔叔以疑兵之计,救过他的性命,早对他不客气了。
“如果,善儿是说如果,宋公因为此次刺杀之事,为人撺掇,而行猜忍之事于夫君,夫君是选择做比干,还是做商臣?”
比干剖心,公子卬从小就耳熟能详。至于当今楚王商臣,为太子时,受到父亲楚成王的猜忌而欲废之,商臣抢先一步,发动政变,弑君自立。
“愿先尝试作宋之伊尹。
我深患荆楚矣。若效商臣,只恐失之大义、名声于诸侯之间。
比及楚兵入寇,若无诸姬同心相援,以残破之殷宋,独木难支。即使佼幸退之,国力亦将几无所存矣。”
无论如何杵臼都是救过他性命的兄长,是他的君王,弑杀血亲,天下诸侯会怎么看他?
历史上公子鲍弑杀了杵臼,晋国大夫荀林父立刻联络诸侯,提兵问罪;公子鲍执掌的宋国,很长一段时间,在外交上是孤立无援的,以至于卿大夫被郑国俘虏,国都被楚庄王围攻,百姓易子而食,炊骨而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