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
“太傅。”
公子卬回鞌城没有通知绝大部分人,只有管理和善儿带人前来迎接。
遣开下人后,公子卬大大盛赞了管理一通,夸他行动力高,办事妥帖,治理鞌城别有一番气象。
管理是属下,公子卬与他多一番褒扬,而善儿是妻子家人,没必要当着外人夸赞,遂按下不表。
把人捧得高了,公子卬再吩咐道:“今日有些迟了,明天我要教授炼钢的技艺,大概要一整天的时间,你先准备好人手、材料。”
“不是炼铁吗?怎是炼钢?”管理只道是公子卬口误。
公子卬解释道:“铁绵软不堪用,唯有锻炼成钢,方能硬如磐石,用于箭镞,则穿甲破防,用于甲胄,则御飞矢乱石。”
油、炉、薪柴、马尿、研磨成粉的菽豆、泥浆、草木灰、木炭、磨石、刚竹……
管理忙不迭用竹简记录,笔走龙蛇间,眉宇之中透露出古怪的神色,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公子卬的指令,相当于这个时代,组织的决定,理解也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
管理缄口,没有多问,公子卬却看得出手下的狐疑,笑道:“这是秘术,每一种材料都有大用,你一定要派聪明、可靠的人手过来。到时候这道技艺也是要严格保密,与会的人,要守口如瓶,死也要烂在肚子里。”
管理道了一声“唯”,就兀自退下,临了还向公子卬挑了挑眉,露出似笑非笑的嘴角。
……
管理推门而出,善儿就如蒙大赦一般,换了表情,一个鱼跃,扑在公子卬的胸口上。
“夫君,一别近月,善儿好想你。每日长等短等,如大海沉石,挨一日似三秋,盼一夜如半夏,只见善儿投书去,不见夫君笔墨来。”
公子卬顿觉军务繁忙,忘记了给妻子捎去一言半语,心中懊悔,脸上别有惭色。
“是我的不是。”
公子卬把妻子拥入怀中,脸颊贴上她的额头。善儿也是久旱的菽苗,闭眼、凑上一阵湿濡,纤纤素手抚上了丈夫的胸膛,她本想在两块胸大肌的中央画出两个圈圈,却摸到了一处冰凉。
她杏目怒眉,质问道:“与妻相见,夫君为何身俱甲胄,其中可有谋乎?”
公子卬仿佛被戳穿了心思,战战兢兢道:“夫人,大战在即,恐有变数……”
善儿欺身向前:“城内城外,都有善儿部署的间谍,既无刺客,亦无暗箭,能有什么变数?”
公子卬苦笑着讨饶:“大战在即,请善儿怜惜,留些气力。”
于是乎,半推半就,公子卬被引入房门,见屋内,善儿早备了花瓣热汤,显然早有预谋。善儿下了红绫短襦,滑洗凝脂。浴罢,善儿撩开锦幔,在床上垫好帕子。
善儿口中柔声道:
“听管理说起,叛军业已与曹国勾结在一起。”
公子卬道:“曹伯不度德量力,早晚必擒获之。”
善儿颤然道:“昔日周公封曹叔振铎于北,是为监视殷宋之意。夫君猝然灭之,恐中原诸姬震动。”
公子卬:“大战未启,我尚未谋划如此长远。”
善儿两手据按,环抱丈夫的脖颈:“不谋全局者,不可谋一隅,不谋一世者,并不可谋一时。夫君也是纹枰高手,怎么会不懂得这个道理。”
公子卬连声称是:“我有志于吞吐中原,于天下大事,也有一番自己的浅见。”
善儿奇道:“哦?夫君不妨一言。”
公子卬回道:“自平王东迁以来,礼乐涂地,诸侯并起,并国吞邦者不可胜数。凡今之世,执棋左右天下者,无过于楚、晋。
夫楚者,既拥四千乘之众,名为子爵,号为楚王,每岁剪灭一国,汉阳诸姬或为之臣服、或为之夷灭,虎踞南阳盆地、江汉平原,地广而人众,北据伏牛山、桐柏山,西有荆山之塞,东有大别山之固、南有长江天险,国内诸邑有汉水、涢水沟通连线,水田肥美,黎庶殷富。楚卒之剑戟,皆出于铜绿山之富矿,箭镞、甲胄、车盾无不毕具。
其国势如此,伏牛山、桐柏山之间,利有方城、夏道,北出可威加陈、郑;桐柏山、大别山之间,是为信阳通道,东出须臾可加兵宋室及淮河诸国;南有长江之险,舳舻可通吴越。此近可攻,退可守之地利。
其国险、其兵强、其地丰、其民附,宋之劲敌,此诚不可以急图也。”
楚国不仅武德充沛,资源和地理也是极好的。方城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长城,楚国修筑了方城,和伏牛山、桐柏山结为一体,北边的郑、陈等国只有挨打的分,没有威胁楚国的可能。夏道是大禹极其后裔修筑的、前往铜绿山的通道,就是为了方便获取铜绿山的矿藏,因此被誉为“金锡之路”。楚王随时可以沿着涢水、夏道,直接入侵中原腹地。
在楚宋毗邻的边境,是桐柏山、大别山之间的信阳通道,地势险要,历来为楚人控制。从楚国诞生到王翦灭楚,只有天降猛男孙子打穿过信阳通道,这还是在有内应的情况下完成的。
善儿拨弄珠玉:“夫君所言不差。当初周公封诸姬于汉水之北,蓼、唐、厉、蒋、贰、曾、随、轸等国不仅不戮力同心,反而互生龃龉,最终均为楚人所趁,至为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