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鲍和王姬受邀来到范山的家里安顿下来。
公子鲍出身宋国的大贵族,诗、书、棋、画都相当了得,很受楚国大贵族,范山的仰慕,在范山这里混的风生水起。
今天范山正和公子鲍下棋,旁观的还有寪贾,此君一十三岁之时,就因为相人有术,就声闻天下。
范山好相术,好贤才,公子鲍不及弱冠年纪的学识,就令他刮目相看——毕竟公子鲍在历史上市恩买国,杀兄夺位,手段非凡。
最重要的是,范山一直想要建功立业,辅佐楚王进取中原,倘若有深知内情的一国公子相助,自是如虎添翼,顺遂非常。
范山竭力笼络公子鲍,衣食所用,鸡鸭鱼肉,凡有所需,供应不辍。
公子鲍本人渐渐面色丰润了起来,与他同来的王姬就显得肤色蜡黄。
范山为王姬专门延请了方者治愈,趁此时机,与公子鲍手谈。
“这把范大夫又差下十子了吧?”公子鲍笑道。
范山苦苦思索了半天,最后只能投子认负:“这局输了公子多少?”
“与上局相差未厘。”
“不行了,不行了。”范山拍着额头叹道:“英才出少年,我棋力不支,算力不足矣。”
公子鲍陪说:“范大夫于我,礼遇甚厚,我受人之恩,寸功未立,还取之赌资,非礼也。”
“话不能这么说。”范山慨然道:“对弈无赌,犹如珍馐无盐味,沙场无累骨,何来快意?公子且手下。”
范山回头向寪贾招了招手:“寪大夫,可来乎?”
寪贾跃跃欲试:“公子才智过人,我也手痒已久。”
“哪有此事,我不过一得之愚,碰巧擅长木野狐罢了,两位大夫实在抬爱。”公子鲍很谦虚。木野狐是外人对围棋的蔑称,因为围棋虽然是木头做的,但变幻多端、令人痴迷,有如妖魅灵狐一般,故名。
“公子谦虚了,昔日大禹教授夏王,念其驽钝,方才创立纹枰一十七路,以为开窍。夫围棋者,以天地为盘,兵争高城为子,焉能小觑之?
愚以为,擅弈道者,必擅长天道、王道、霸道。公子,请了。”寪贾左手把右手的袖口向上一提,楚人高襟广袖,此一举是为恭谦之意。
公子鲍于是默认了寪贾的请求,手里头开始收拾黑白,准备开新的一局。
这时,屋舍内骤然传来妇人一阵哀嚎,继而传来呕水之声。公子鲍的身体顿时晃悠了一下。
一个方者匆匆开门而出,草草向范山等人行了一个礼,说道:“贵人之恙,斗转直下,恐药石难医,请主君恕罪。”
“怎至于如此?”范山记得王姬昨日得救时,只是头昏如日沉、疲倦如草歇、腹胀微微和腹泻一日三次而已,如何一日之间,病入脏腑?
公子鲍顿时心神不定,再也没了心思在纹枰之上,忙不迭冲入舍内探看。
此时的王姬仰卧在床,狂呕不止,频频腹泻,留下一坛坛米泔血水。公子鲍紧紧握住情人的手掌,王姬无力地望着昔日的达达,神态不安,表情恐慌,眼窝深陷,声音嘶哑,舌干如曝,皮肤皱缩,指纹皱瘪,腹陷如舟,握之如玉琮之冷,朽木之枯。
“贵人软弱无力,神志不清,脉象细弱如丝,心快如麻,呼吸浅促,口唇发绀……”方者声音越来越小,好似是为自己开脱。
王姬眼里的光越来越微弱,最后一点星光也不剩了,口中丫丫,却不能吐出成串的词句,脑袋一歪,再没了气息。
公子鲍扑了上去,把手指搭在王姬的动脉上,然后徒然下滑,他抚摸着情人的尸体,眼泪迸了出来,如同黄河水泄,不尽不休:“孙儿无能,害了君祖母啊。”
他紧紧咬折嘴唇,把嘴都咬出血丝。四下搜寻一番,最后把王姬的手掰开,将她手指上的玉石戒指取下,小心翼翼地踹到了自己地怀抱,然后贴着王姬的额头道:“君祖母,我不能为你报仇,誓不为人!”
方者被范山迁罪:“好端端的人,怎么给你医治没了?我养你多年,不能延治公子骨肉之亲复有何用?不如早早伏剑。”
他面对厉声喝问,只是垂首不语。公子鲍哽噎着摆摆手,好久才平复气息,红肿着眼睛道:“范大夫勿罪之。宋公杵臼不礼君祖母,狂悖行逆,我与公族规劝,弗从,乃有杀心,以至于宋氏内乱,人心离丧,山戎逞凶,国之不国。
我与君祖母逃难流离,粮用殆尽,途迷失路,饮水不洁,取食不择。若非范大夫援手,早作阴间一鬼。
今命中有祸,人难脱免。焉知君祖母薨于何患?瘟疫、风寒、挨饿、心慌……皆能取命,岂能怪罪凡人医手?”
寪贾事后悄悄与范山云:“治天下者,取仁用孝,汲智广志而已。此人侍奉祖母如此,孝也;阻杀方者,仁也;纵横纹枰,智也;恨宋室如断肠,志也。
范大夫实在是捡到宝藏男子,愚以为,北出方城,取鼎中原,此子必有大用。”
……
“华贼、鳞贼、鱼贼动向如何?”公子卬询问从东面回来,负责侦察的猎骑兵。
昨日炮灭向营,这么大的动静,叛党不可能充耳不闻,覆灭向营时,猎骑兵也只是警戒敌人去而复反,向氏兵溜出包围圈而已,根本没有余力进行强有力的反侦察和视野驱散。
公子卬估计敌人不大可能轻眼见证榆木大炮逞威风的过程,但是获悉向氏的完蛋,应该不难。
“胆子都吓破了。”猎骑兵笑着禀告:“向氏旦夕而灭,三贼今日一路东逃而不敢回顾,为加速而奔,连一些布匹、财物都抛下车载。”
“好!传令,全军向南,每日行军,都留下千人拱卫旧营,以保证粮道安然畅通。破军为下,全军为上。山戎来去如风,威胁粮道,不可不先犁庭扫穴。
待屠平此族,再收拾华氏等固守之贼,一如反掌观纹而已。彼辈结戎逆君,以中原之大,即使弃城逃窜,以我观之,亦无君王敢纳其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