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丘战场。
杵臼在四周充满敌意的土地上寻路而进,身边的敌兵数目开始明显地减少,很快大片的空旷地域重新出现在眼前。
戎王正端坐在马背上,逍遥自得地看着自己的部下在屠宰场一般的战场上追亡逐北,他的视线凝聚在左翼,懒得向右边撇去一眼。
噔噔噔噔!
耳畔传来了奔驰的马蹄声,他有些疑惑地扭过头去:“本王的骑兵不都尽数出击了么?怎么还有人逗留在后阵?”
青铜的矛头闪耀着金色的光芒,那两点璀璨在戎王的瞳孔内迅速放大——杵臼和公孙孔叔并驾齐驱,直直地朝着戎王的胸膛刺击。
“死!”
杵臼和公孙孔叔的眼睛仿佛喷出了炽热的火焰,现在戎王的马匹还没启动,只要他们扎得够准,斩首行动就要成功了。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戎王仓促间使出一记铁板桥,敏捷的上身向后一倒,夹在公孙孔叔腋下的长矛遗憾地扑了一个空。
而杵臼条件反射般下压矛头,金色的矛头遇到了一股阻力,然后拉扯出一飙热血。
戎王的右臂竟然被杵臼生生戳断!
杵臼二人的马匹因为惯性很快越过了戎王的马身,两人抓紧时间勒转缰绳,催促着马匹转向:“就差一点了,差一点就要斩杀成功了。”
戎王的表情从震惊变成狰狞——右臂剧烈的痛觉让他放声哀嚎。那是他引以为豪的器官啊,百发百中的箭术,闪电劈杀的刀法被瞬间剥夺。
“驾!”
趁着杵臼回马的时间,戎王竭力策马逃窜,一边奔跑一边用戎语呼唤他的部下。
“不能让他跑了”
杵臼和公孙孔叔衔尾直追,他们的战马在山戎与晋兵交战的时候养足了马力,而戎王的坐骑也不曾参战,三个人一前两后地追逐。
持续不断的召唤,终于令热血上头的山戎注意到了他们首领的处境,两个山戎拨马转向而来,杵臼和公孙孔叔与他们擦肩而过,两个大战已久,人力马力匮乏的骑手因为余力不足,动作不够迅敏,成为了杵臼和公孙孔叔的矛下亡魂。
两人再次提振马速,接着追杀戎王,又是两个戎王的手下打马而来,被杵臼二人杀翻。随着阻挡视线的戎骑一倒下,杵臼再往前看时,戎王已经淹没于茫茫多的骑兵海,再也找不到了。
眼见得斩首戎王无望,杵臼把自己的王旗挂在长矛上,猎猎西风中,迎风招展。
“看吧,孤一人的子民,看看你们的国君是如何的勇武!”
杵臼昂首挺胸地企盼着有人能注意到他的飒爽英姿。然而晋军疲于逃命,而右翼的宋鲁联军也在且战且退——根本没有人搭理他。
“君上,快跑吧!”
公孙孔叔大声疾呼,已经有十几个山戎的骑兵纵马锁定杵臼了,他们的战马激战了这么久,马速也萎靡得不像话,但是公孙孔叔实在不敢预料下一波、下下波能否够顶住戎兵的围攻。
身处万敌的背后,他不得不引着杵臼向另一个方向跑去——东方,那里是公子卬联营攻鞌的方向。
……
身边的卫士越来越见凋零,先都的小腿也中了一箭,他忍着剧痛单膝跪在战车上,从箭囊里又抽出一根箭矢,短暂的瞄准后,射向一个同样瞄准他的戎骑。
不论是先都还是他身边的卫士,都没有一道伤口是在背部。
那个对射的戎狄的坐骑被先都射翻,倒在地上咯血,而先都本人也被重箭贯穿了腹部,肠子涓涓地往外流露。
剧烈的疼痛让他伏倒在车厢上,竟然没能像之前一样重新站起。先都努力地抬起头,鲜血和汗液遮盖了他的视线,面前的戎骑就好像是无尽的潮汐,不断地拨开矗立在他附近的战友。
金色的屠刀割去了御者的咽喉,刁钻的箭矢从不起眼的角度穿过了车右的面甲、头颅,现在轮到他先都了。
“赵盾,你真该被屠戮满门!”
先都发出最后一句,咬牙切齿的诅咒,一道金光闪过,先都的头颅携着狰狞的表情滚落在黄土地上,和他无数的袍泽的尸首滚在了一起。
……
“晋兵,再也不堪一战了。”
公子盻洋洋得意地跟身边的华御事说道,后者曾经因为听说要和晋国的赵盾对阵疆场,一度丧胆。
晋国的大兵啊,此前谁也不敢想象天底下还有人能战胜晋军,仿佛自唐叔虞立国以来,从来没有任何敌人是他们的对手,周携王不行,残暴的长狄、赤狄、北戎不行、华夏诸姬不行,就连屠城灭国宛如年度表演的楚王也不能在晋兵手下走几个回合。
然而不可能的剧情就发生在眼前,不可一世的晋兵,一千七百五十乘的晋兵在不到十分之一的山戎面前溃不成军。戎骑湮灭了左翼后倒卷着包抄中路的晋国步兵。
右翼的鲁兵在荡虺的掩护下吃力地撤回到了寨栅后面,留下了一地的宋人尸骸。三国联军只能像刺猬一样蜷缩在军营里眼睁睁地看着中路的战友一个个倒在敌人的屠刀下。
“救救我。”
人们只看见戎骑把残兵重重围困,轮番向里面射箭,绝望的哀嚎不断从包围圈内传来,就好像巨舰沉默时产生的漩涡,不断吞噬落水的船员,无力感笼罩着长丘。
赵盾跌跌撞撞逃到了长丘城内,曾经风光无限的他再也见不到有人对他夹道欢迎了,他不再是宋国的救世主,而是满身泥垢,缨冠不知所踪的三十几岁的晚年老爷爷。
他身心疲惫地返回公邑大夫的住所,洗了一个舒服的热水澡,吃了顿可口的食物,表面看起来波澜不惊,仿佛一切都原封不动。
“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一切了。好女婿,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这一战,晋国只剩下中军的车兵和少数步兵,而鲁军在荡虺的掩护下幸运地保存了建制。戎狄和叛党损失了半数的人马。而他们的戎王则失去了一条臂膀。
公子盻把目光投向东方。
“晋国已经没有野战的力量了,偌大的中原,我们的对手只有你了——孤悬鞌城之外的公子卬,我要把你的首级做成酒器,夜夜斟酒。”
在一番休整后,山戎、叛党联军向东开拔,既是为了给鞌城解困,也是为宋国的喧嚣落下终止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