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晋兵阵线的一隅,戎骑策动毫不留情的切角战术,密集的箭矢宛如镰刀一般,划过等待收割的麦秆,转瞬间晋国中军的左上角就布满了咯血的伤员和颓然无力的尸首。
和戎骑对垒的是边角上为数不多的车兵弓手,即使整个中军的射手富有五百五十乘之多,但是在这个局部的战场上,戎骑的羽箭拥有十倍以上的兵力优势。
负责掩护的步卒阵线被一点点摊薄,就好像剜去皮肉见筋骨一样,这里的车兵很快就暴露在了重箭的射程之内——他们眼前的友军被尽数杀散,前方空空如也,车兵唯一的优势,射程也即将丧失。
戎骑的攻势就像电火花的钼丝一样,一片一片地把中军的阵线削开,后者其他部分的步兵还不能迂回包抄戎骑的侧翼——骑兵的快速机动让赵盾有力无处使,未正对敌手的晋军只能相互簇拥着,等待战事的进一步演化。
方阵左上方的军阵慢慢从直角团成了圆角,他们完全招架不住,仿佛有表面张力作用一般,士兵们自发地向内侧拥挤,好让每一个步兵身后拥有更多的战车来庇护他们。
“必须组织车兵支援他们!”臾骈献策道。
现在的晋军完全发挥不出人数的优势,中军右半、后半的部队只能看着自己的队友,以极其吃亏的交换比和戎兵对垒。
赵盾点头称是,一只战车机动部队被组织了起来,向着左侧的戎骑疾驰而去,然而,这只增援很快被戎王新分出的骑手掐断路线——他的手里还有三百余骑兵。
赵盾不得不再在中军组织起另一只增援部队,然后又被戎王新一轮的添油战术截住——只要战车脱离了步兵独自增援,速度更快的骑兵总是能不失时机地把他们迟滞在半路。
紧接着,左翼突然爆发急促的金鼓,他们的旗帜急速挥舞,赵盾撇头凝望——又是一个噩耗。
原来,右翼的一千戎兵被荡虺的拼命打法死死顶住,难得寸进,于是虚晃一枪,绕过中路的尾巴,直奔左翼而去——此时的中军因为战线过于靠前而空出一大片区域。
奔流的骑兵宛如流星一般,狠狠地从右后方袭击先克,现在双方酣战都到了最后一口气的赛点了。赵盾的中军渐渐稳住了阵脚,增援的战车和骑兵扭打在一处,而后续的步兵也渐渐跟进,形成了一道半月弧的攻势,戎王的直属部队来回腾挪,马力渐渐不支,骑射手臂膀里的乳酸,也即将堆积到极限浓度。
而左翼的战事也如火如荼,先克和先都被数量最大的一波戎狄团团绞杀,刚才的突袭宛如高速的原子轰击在铝箔上,先克本就疲软的人马就像被原子弹炸翻了一样,迅速归于湮灭。
现在就看谁先决出胜负,是赵盾的中军,还是戎骑的左翼。优先胜出者将成为决定这场战役的关键砝码。
左翼的戎狄许多都耗尽了弓箭,雪亮的弯刀被抽出,马蹄陷入人群,旋即展开血腥的肉搏,士兵们发出鬼哭狼嚎,双方又回到了原始人类的战斗模式,没有战术,没有指挥,只有冰冷的长刀、长戈和长矛相互厮杀。
依靠着局部的人数优势,先克的阵线不多时就被砍出一处断裂,他们终于承受不住死亡的压力,开始把后背留给敌人。戎骑如一把钢刀,坚定地插进去分割包围那些退得最慢的敌人——理论上这些敌人是先克最有战斗力、最有勇气的一批。
战线很快支离破碎了,当骑兵威胁到自己兵车的侧翼,先克失去了全部的勇气,抛下了前面的同伴,拔腿向着安全的后方跑去——那里有坚固的营垒,箭塔、牛马墙和不计其数的长丘人。
先克的御者驾车逃跑,先克时不时回头去望,看到戎骑并没有追赶而来,而是迅速地收拢缺口,把还没有来得及跑出的同伴堵住。
“先大夫!”他的部下发出惶急的喊声,先克看着部下的脸庞越来越小,最后淹没于茫茫的包围圈。
“对不住了。”先克有些眼眶发热,这些追随他的部下很多都是晋国的国人,甚至平日里出门还常常打招呼。
他扭着头,就像给星辰许愿一般,盼望着奇迹降临到战场上,庇佑着袍泽突围脱困。
左翼的戎骑集结了现存的八成兵力猛然横击左翼,仿佛是拳击手重重抽打在腰窝上,先都鏖战到一半,惊恐地发现身后的军阵被撕开了偌大的豁口,戎狄的攻势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所过之处,伏满了晋军的尸首。
一个戎狄在追击中用刀劈翻了先都的旗杆……
左翼的突变让赵盾心惊肉跳。
“撤退”这个辞藻宛如幽灵一般闪现在他的脑海中。现在撤出战场还为时不晚,只要把中军前排的披甲、无甲步兵一丢,靠着溃兵遮掩视线,他还能带着一部分车兵全身而退。
可要是消息传到绛城,箕郑父这只毒蛇一定会四处散布言论,诋毁我的军才将略,晋国的霸业更是化为泡影。
然而戎王的王旗就在不远处,他的手下已经开始反攻了,戎王的骑士开始力不从心了——从开战至今不断发矢,即使是力拔千钧的勇士,也差不多该力竭了吧?
胜利的金钥匙仿佛唾手可得,假使在占据优势的情况下居然还考虑撤退,我还是那个人人称道的“夏日之阳”吗?战争不是懦夫应该玩的游戏!
另一个魔鬼则在赵盾耳边鼓噪:“值得么?”
赵盾最为珍视的赵家兵并不在这个战场,他们正在鞌城,在他女婿的指挥下,洋洋得意地围攻摇摇欲坠的城池,安全的很。
眼前的中军步队、濒临崩溃的下军主力都是公家的人马,而不是赵家私门的。为了别的家族而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是否划得来呢?
当初智囊提弥明就建议他让先都的下军死在山戎的屠刀下,现在机会不就在眼前了吗?只需要他不费吹灰之力地下达撤退的命令,中军的车兵就能毫不犹豫地缩回寨栅的藩屏之中。
再者,他赵盾心里能冒出这么邪恶的念头,焉知他先都会不会有不纯之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