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那个戴鹿皮帽的家伙,这里是军营,给我滚开!”
田双怒气冲冲地向着一个看起来无所事事,身份又不低的白面文士咆哮着。田双的头盔就好像发怒的公**冠一样抖动。
攻破鞌城后,公子卬如同流水一般,打下了一系列备战命令,以剪灭山戎最后的主力——现在鞌城的人还不知道,山戎已经在一次大战中折损了许多兵马。
步兵对抗骑兵,即使有人数上的巨大优势,天然失去了战场的主动权。
宋国到处是一望无际的平原,这是骑兵的主场,虽然田双的矛骑兵在大战之后扩充到了八十人,但是对上三千山戎,骑兵的兵力还是捉襟见肘的。
必须用某种办法让庞大的步兵兵团,有能力在野战中主动出击,这需要事先做好更多的准备。
公子卬这么看,田双也这么看。
军营里来来往往,人人都忙得脚不着地,戴鹿皮帽子的小白脸在田双看来甚是扎眼。
白面文士不但没有被喝住,反而加快脚步冲上来,脱下了帽子对田双行了一个标准的贵族礼节:“小田将军,我氏郜名白,字太白,我是个诗人,来到这里是为了记录这场史无前例的战事,好让后世的民众都能铭记这段扭转国运的历史。”
“郜白?诗人?”田双几乎从鼻孔里哼哼出几个辞藻:“没听说过,快走快走。”
田双打发得甚急,郜白忙不迭哀求道:“将军,我只有一只笔,和一张帛书,不会给您和您的军队带来任何的负担。”
田双的大名在郜地来的难民中间,早就声名赫赫,如雷贯耳。郜白是郜叔的后人。郜国(今山东省成武县东南十八里)本是周公分封的姬姓国,子爵,封地五十里。平王东迁后,郜国被宋氏吞并,划为城邑,郜白的祖先因此成为了宋国的子民。
到了鲁桓公二年,宋鲁交战,抢回了郜国的青铜鼎,然后扶持郜氏的大宗在鲁国边上另辟一地,为郜复国。不过这和郜白没什么关系了,他的祖父作为郜氏的旁支,受到了宋襄公的青睐,被拜为郜地的公邑大夫。
早知道田双粗鄙无文,但是这丝毫不影响郜白对他的推崇——将军跨宝剑,功在能杀人。
天底下会舞文弄墨的人多如牛毛,但是能庇护一方水土的大将却寥寥无几。平王东迁之后,绝大多数诸侯都在戎狄、楚蛮、淮夷等异族的袭扰下,节节败退,流离失所者不知凡几。
郜白对城破家泯的滋味有多深刻,对田双这样的大将就有多仰望——只可惜自己从小就得了痨疾,四肢绵软,不能投笔从戎。
“嗯哼,一只笔兄,在我这里,不拿矛和弓的人都是废人。”田双看见了郜白腰间的佩玉,知道后者大概是个有身份的人,他挥挥手:“武驰,你过来帮助这位挪一挪窝,我不希望再见到他。”
武驰作为武氏的人,加入田双的麾下没有多久。他曾经在丹水和公子卬并肩击败公子御,田双对这个身材高挑、惯于阵战、武艺精湛的新部下非常满意。
武驰走上前把郜白拽开,直到转到上司的视野盲区才停下脚步。
“我怎么跟你说的,不要给小田将军看到。”
武驰和郜白颇有交情,后者写了一首《嫁人就要嫁太傅这样的人》在城里广为传唱。
郜白:“对不起。不管怎样,我还是要感谢你。”
武驰:“不用在意。下一场大战一定会打得惊心动魄,有你好挥斥笔墨的时候,保重。”
作别武驰后,郜白到处采风,一个士兵虚弱地瘫坐在地上,面色青灰,眼窝深陷宛如剜肉去皮的骸骨,原本威武的头盔好似太行和王屋,压得他难以起身,一如五指山下的猢狲。
他洁白的军服上沾满了淡黄色、粪便般的呕吐物,他的水壶已经见底,一滴水也挤不出来,哭丧着脸。
郜白赶紧上去把自己的饮水递给他:“请问新建立的医院在哪儿?”
野战医院在这个时代,是公子卬带来的新奇物什。在过去打仗的时候,伤员总是被丢尽一座昏暗的兵营,四周堆满了污秽的垃圾,甚至是伤员的肢体。恶臭的伤员兵营如同鲍肆,令人作呕,帐篷潮湿,胆大的老鼠在重病伤员的枕头边窜来窜去。
仿佛是伤员的仓库、临时的停尸房,勇敢搏杀的士兵在此涕泗横流,溃烂的伤口上蛆虫闲庭信步般地蠕动,许多人死去三天后才被人抬出去。
自从公子卬颁布卫生条例和战地医院条例后,这样的景象才彻底根除。
在郜白的帮助下,那个可怜的士兵被搬进一座简陋的石质建筑,医院的负责人医万此时并不在这里,郜白只看见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家伙和一个在生火造饭的厨师。
好容易才等到医万姗姗来迟,士兵的眼睛里仿佛看到了光。
医万把了把脉,很快就确定了士兵的大概状况,提笔刷刷刷写了一张方子。他现在被提拔为公子卬的家臣,负责医药卫生这一块。
“医大夫,这开的是什么效用的方子?”郜白问道。
医万笔走龙蛇,写出来的字扭来扭曲,郜白压根看不懂医生开的什么药方——听说越是神医,书就的篆书,凡夫俗子越是看不懂。
医万头也不抬,道:“补中益气,健脾健胃,除烦渴,止泻痢,平胃气,长肌肉。”
郜白一听,这么大补的药?
遂问:“是何天材地宝,如此神用?”
医万笑盈盈地解开谜团:“大米。”
……
“少司马,这是在做什么?”郜白站在武功边上,后者正在指挥人手处理一根硕大的榆木。
楚丘和郜城毗邻,郜、武两家也是长期有交情。郜白和武功以前在大学时,是同一个老师调教出来的,算是有同窗之谊。
榆木长约三米,一个力士光着膀子,汗水从他的脊背上渗出。
榆木已经被锯成两半,根据武功介绍,这种叫锯的东西是公子卬的奇思妙想。方才那个力士用凿斧把榆木的中心掏出槽,然后请铜匠在槽内镶嵌铜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