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一大家子都坐了炕上,刘氏看了一眼这三个儿媳,问:“明天你们回娘家怎么走?”
“我去赶赶镇里的庙会,看看能不能卖出几双草鞋,顺便送孩子她娘到村口。”叶大福先说。
“大丫几个呢?”
“都带着呢。”赵氏忙说。
刘氏听了看着钱氏,钱氏也忙说:“我跟孩子他爹一起带着麦种麦粒走,住两天,孩子他姥姥想外孙了。”
孙氏不等刘氏问,也说道:“我娘家兄弟会赶驴车来接我们的,我娘说了,让我们在家里多住两天。”
叶大福听了这话,看向刘氏,本来是说好三兄弟一起去山上的,怎么这会他们都要回岳家住几天?
刘氏这会也有些为难,这两个儿子一年到头,也只有两次机会能陪媳妇去老丈人家串个门,家里还能省点粮食,他们也能吃顿饱饭,她一个当娘的怎么好忍心剥夺他们的权利?
可是往常二福三福都是当天送媳妇去当天回的,怎么这次还要住上了?难道是知道要出门上山了?
“算了,就让他们住几天吧。”叶铁柱说了句话。
因为他知道两个儿子也住不长,谁家也没有富余的粮食多养几个人,钱家、孙家的条件好一些,也不过是勉强能吃饱饭而已,也强不到哪里去。不然的话,大年初二孩子们去姥姥家拜年,也不见谁家留孩子们住几天,不就是怕正月初二住了二月二还得和闺女一块回来住吗?
麦香这才知道,当地的规矩,出嫁的闺女正月不能住娘家,大年初二回娘家拜了年都是当天就回,在二月二这天才是接姑奶奶回娘家的日子,条件好的能在娘家住上半个月呢。
“那就这样吧,明天大家都早些起,吃过饭,你们也好赶路。”刘氏见老头发话了,也不寻思了。
第二天一早,麦香还没起来呢,叶大福拎了个破旧的小灯笼进来了,站在炕上,一边对着房梁照,一边口里喊着:“二月二,照房粱,蝎子蜈蚣无处藏。”
麦香也不敢笑,知道这个是当地的一种风俗习惯,她肯定不是第一次见,只能在一旁看着,她还想知道,这二月二都有些什么习俗。
果然,叶大福刚走,麦黄坐了起来,仰起脖子一本正经地说:“二月二,龙抬头,龙不抬头我抬头。”
麦香刚要开口笑出声,突然想起来,昨日临睡前,赵氏还叮嘱自己今天起床别忘了喊一句这个,所以麦香收了笑,见麦黄正看着自己,忙也装作一本正经,说:“二月二,龙抬头,龙不抬头我抬头。”
姐妹两个起床后,给麦青、麦绿穿好衣服,出了房门,麦香发现家里的几个大人都起来了。
大福挑了一担水桶出门,五福用簸箕装了一簸箕的柴灰,跟着大福一路从井边回来,柴灰撒了一条蜿蜒的曲线,进了厨房,绕着水缸还撒了一圈,麦香听五福说,这叫“引龙回”。
“墙角别忘了也撒上些。”刘氏提醒五福说。
“知道了,娘,我又不是第一次做。”五福在墙角撒完柴灰,在院子中间也用柴灰围了一个圈,刘氏往圈里扔了些五谷杂粮。
赵氏、钱氏、孙氏几个则都在灶房忙着,麦香进了灶房,见孙氏居然在擀面,钱氏在烙饼,有些稀奇了,今天居然能有白面吃。
“去去,今天不用你们几个小的帮忙,都出去吧。”孙氏见麦香几个一进来,老二家的两个小子也进来了,流着哈喇子看着钱氏从锅里拿出的大饼,心里不禁一阵厌烦。
麦香见了孙氏的表情,忙带着自家几个离开,这时,刘氏用笸箩端了十来个鸡蛋,另外还有一个篮子,里面装了小碟驴打滚,一小碟猪头肉,对麦香说:“大丫,你跟我去一趟隔壁。”
麦香一听忙接过刘氏手里的篮子,她早就对隔壁好奇了,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能有阔亲戚还住到这乡下穷地方来,明明是喊他夫子却又会看病,对了,人家还是麦香的救命恩人呢。
隔壁的院墙也只有半人多高,麦香进去一看,院子倒不小,可是给人的感觉很荒凉,东边的两间厢房,似乎很久没有住人了,门窗都破烂不堪,好像要随时倒塌下来。
院子里什么家禽、家畜都没有,冷冷清清的,三间正房的大门上挂着一个枣红色的厚帘子,令这屋子看起来还有几分人气。
“有人在吗?”刘氏先喊了一声。
不一会,一个大肚子的女人掀开门帘子,看见刘氏,忙堆满笑,说:“是隔壁婶子啊,快屋里坐。”
麦香跟着刘氏进了屋,进屋就是一个灶台,一个碗柜,一个大水缸,好像也别无他物。
两边的房门上都挂了厚厚的门帘,女人把人领到了东边的屋子,屋子里也是一个大炕,炕上铺了两个半旧的坐蓐,屋子里的陈设也很简朴,比麦香家里强不了多少。
不过麦香见炕桌上的笸箩里放着针线活,是一套婴儿的细棉布新衣服,觉得这家的条件应该比自己家还是强一些。
因为赵氏可没有钱买细棉布给肚子里的孩子做新衣服,只是把麦绿小时候穿过的旧衣服缝补了几下,据说也是麦香小时候穿过的。
还有一样东西,也是麦香在叶家没有见过的,那就是书籍,这家人家炕尾的箱子上堆了不少书籍。炕头上还摆着一册半卷开的书籍,像是手抄本。
“愣着做啥,还不快叫婶子好。”刘氏见麦香光顾打量房子,连人都没招呼一声,赶紧推了她一把。
“婶子好。”
麦香这会看向了对方,这女人已经不年轻了,看起来至少有三十五六岁,不过给人的感觉很舒服,性格一看就是温柔和善,皮肤白净细嫩,年轻时应该也算一个美人了。当然,就是现在看起来,也比赵氏、钱氏孙氏等一干人都强多了。
因为对方虽然看起来家境不富裕,但是肯定没有下过地干过农活,另外,对方的修养和气质看起来也绝非乡下妇人。
“你就是大丫?全好了?”对方拉起麦香的手看了看。
“可不全好了,多谢你家夫子了,他没在家呢?”刘氏问。
“没,出去见个朋友去了,婶子快坐下说话吧。”
“不了,家里还有活计。也没什么好东西,今天是二月二,我们这地方讲究吃驴打滚和猪头肉,我知道你一个大肚子也不方便,正好家里有这两样,给你送点来了,另外,这几个鸡蛋,给你补补身子,也别嫌少。”
“婶子说的哪里话,多谢婶子费心想着都来不及呢,哪里还敢嫌少?再坐坐吧。”
“不了,家里几个儿媳都要回娘家,得空了再来看你,你有空了,也别时常躲在屋子里,如今天暖和了,也可以出去走走,去我们家串个门。”
“好,我也正想哪天找婶子说说话,听说婶子生过的孩子多,婶子生孩子的经验肯定丰富。我这心里也没有底,年岁这么大了,好容易才又怀上这么一个,只盼着能平平安安地生下他,我就念佛了。”
刘氏一听这话,仔细看了看女人的肚子,笑着说:“别嫌我多嘴,我瞧着你这胎像个小子。你放心,咱们两家住这么近,你家夫子又救过我这大孙女的命,有什么事,你吩咐一声就行了。我们家大丫她娘估摸着日子也跟你差不多,接生婆就是镇里的,我家这些儿子闺女还有孙子孙女都是她接生的,你呢?”
“也找好了。”
刘氏一听这个,也没有别的什么好说的,加上家里今天确实事多,便起身告辞了。
出了院子,麦香装作随口一说:“嬷嬷,这夫子家婶子的针线活做的真好。”
麦香仔细看过了,那小衣服的针脚密实平整,比赵氏做的强的不是一点半点。
“嗯,这算什么,她绣的花才好看呢,可惜,竟是一个不会过日子的。”
“家里穷也是没有办法,怨得了谁?”
“你知道什么,曹夫子还是旗籍呢,每月还能领一两五的银子还能关一石粮食。算了,我跟你这个小丫头说这些干啥。”刘氏急急忙忙地拿着空笸箩进了屋。
麦香一听“曹夫子”三个字,在心里过了几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是没容她细想,便被赵氏的大嗓门打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