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颀走后又半个时辰,正妃庾嫣也上门了。
到底是正妃,排场就是不一样,身后跟着管事、管事嬷嬷和一众丫环婆子,浩浩荡荡几十个人,手里捧了不少东西。
容悦一见庾嫣就有股亲切感,因为她的长相、谈吐乃至步伐、手势,无不让容悦想起以前军校时一起摸爬滚打的姐妹。蜜色肌肤,结实身材,目光清亮,说话行事条理清晰,干脆利落,总结起来就是四个字:军人做派!
庾嫣既无姜颀那种虚伪的热情,探究的眼神,也不显冷淡倨傲,纯粹就事论事:“妹妹远道而来,想必没带多少服侍的人,按定例,妹妹该有两个管事嬷嬷,四个一等丫环,四个二等丫环,四个三等丫环,外加十个粗使的丫环婆子。正厅摆四件玉器,四件金器,四件……”
她一边念,后面的人一边做出响应举动,比如,说“四个二等丫环”时,就有四个人向前一步;说“四件玉器”时,后面捧玉器的人就向前一步,步调整齐,态度端肃,现场鸦雀无声。
好不容易念完,容悦忍笑致谢,请庾嫣到上首就坐,庾嫣却用责备的眼光看着她说:“上首乃是王爷尊位,我等姐妹,怎能僭越?”
“王妃教训得是”,容悦低头受教,不以为忤,让春痕搬了一把圈椅放在右下首,夏荷搬的那把紧挨着放下。她实在是对庾王妃稀罕得不行,岂肯放过亲近的机会。
宾主坐定,奉茶毕,容悦挥退一干眼带好奇的下人,才轻声执言:“愚妹只是在此养病,病愈即当离去。客居之人,不敢以王府贵眷自居,且病中不惯吵闹,王妃的好意愚妹心领了,但实在用不了这许多人,除留下两个婆子洒扫庭院,余下的,还请王妃带回去吧,没的白白浪费了米粮。”
她愿意奉庾嫣为姐,自称为妹,不是因为她们有共同的“夫”,而是庾嫣的形象,实在像极了她的军校同学,故愿姐妹相称,聊慰前世相思。
庾嫣硬邦邦地回道:“妹妹乃是上了皇家玉牒的雍郡王府侧妃,无论是否病愈,是否住在王府,都改变不了既定身份,这些下人和摆饰,也都是妹妹房中该有的。”
“王妃所言极是,是愚妹没想到这一层。”果然是军人做派啊,瞧这一板一眼的劲头,多顺眼!
可看在庾嫣的心腹丫环眼里,就有点诡异了,她家王妃的脸儿越是板得紧,新上门的侧妃越是笑得欢,明明是病恹恹的黄瘦样子,再寻常不过的姿色,却因为真心的笑靥,竟显得秀色夺人。
容悦此次的伪装,不仅涂黄了面皮,连五官都作了一番修饰。
自前年葵水来后,身量节节拔高的同时,五官也长开了,比初穿越时漂亮了不少,就如一颗才上浆的瘪谷长成了饱满的谷穗。胸部也由小荷包蛋变成了大肉包子,据容悦自己目测,应该有C,虽然比前世的D还差了一个罩杯,跟这个时代单薄扁平的女子比起来,已经算难得的丰满了,那些丰胸汤水和各种健身操,到底起到了作用。
能变美固值得欣喜,在穆远的妻妾面前就不必现了,越平凡病弱,越不会激起她们的嫉恨之心,她在王府的日子就越好过。
尤其在庾嫣这种长相面前——也可能庾嫣根本不计较,但容悦却不能不事先考虑到。
庾嫣的长相,客观评价起来,并不丑,甚至算得上俊丽:浓眉大眼,鼻梁挺直,唇形丰厚性感,只是下巴略嫌阔大,不够圆润,肌肤也不若闺中女子的细白,而是蜜色偏粗糙的,可能海风吹多了。如果去参见现代的超女比赛说不定大受欢迎,放到沙猪主义盛行的古代,就比较吃亏。
容悦的原身可是楚楚可怜的泪美人,经过薛琳两年的打磨,小白花气质淡了不少,但仍是瓜子脸儿镶着水蒙蒙的大眼,肌肤白嫩,身姿如弱柳扶风,跟庾嫣的中性美完全不同。如果穆远喜欢的是这种类型,庾嫣的婚姻前景可就不妙了。
不过看庾嫣的样子,四平八稳,不急不慌,把有名无实的王妃做得像模像样,容悦扪心自问,如果是自己遇到这种情况,未必有她这份淡定。新婚几月不合房,甚至连丈夫的影子都看不到,在外行踪难定,庾嫣没享受了王妃的权益,却要承担王妃的责任,何其不公。
心里的好感又增了一份,同时亦觉酸楚。听说庾嫣在东海大营如鱼得水,跟着父兄出海,与海盗数度交锋,明明是巾帼英雄的范儿,却因皇帝一纸诏书,弃家别亲,困在这没有男主人的王府里替穆远做管家婆,即便殚精竭虑,做得千好万好,也未必能讨到那冷酷男人的一句好。
不知不觉间,一句安慰的话低低出口:“王爷实在太对不起王妃姐姐了。”
庾嫣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随即闷声回道:“前世不修,生而为女,有什么办法。”
容悦本来还在懊悔,初次见面,彼此皆是陌生人,双方的立场又尴尬,便有些感慨也只该烂在肚里,交浅言深本是大忌,不料庾嫣竟听懂了她的话意,不仅不恼,还随之感叹。
容悦很是欣慰,穿越到这个时空两年有余,没交到一个女性朋友,如果能跟军中长大的庾嫣结交,实为平生幸事。
即使在现代社会,她也没指望跟哪个男人保持长久的友谊,又因工作关系,常更换身份和住址,连女性朋友亦难维系,到后来,军校时的姐妹相聚,都快找不到共同话题。难道这份遗憾,到了古代竟能弥补?
激动之余,不禁冲口道:“生而为女又如何?照样是人生父母养,谁又比谁不如……”说到这里,下文不知如何接,神色便有些讪讪的。
自进门后一直端着脸的庾嫣终于释出了善意,语气温和地说:“等妹妹养好身子,就把婚礼办了,府里有妹妹在,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容悦顿时楞住,这是什么情况?
敢情这位王妃也想落跑,却苦于王府无人接手,现在看自己合了她的心意,便准备撒手不成?
那怎么使得,要跑也是一起跑啊。
这样一想,便忍不住偷笑起来,原来她一直盘算的后路在这里!
放眼整个沧溟大陆,无论走到哪里,男尊女卑都一样严重,便是她夺回了景侯府,也不过为他人做嫁衣。那个“他人”,可以是过继的嗣子,也可以是自己生的,无论是谁,都没她什么事儿。她对做“皇太后”没兴趣,别到头来,累死累活,那个长大的孩子还嫌自己挡路碍事,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这也是她迟迟不下手除掉容徽的原因所在。如果她愿意,她可以轻而易举地毒死容徽,可毒死之后呢?让容恒上台,庄夫人做“皇太后”?还是让容慎上台,夏夫人“垂帘”?或者,向穆远求助,让他拿出证据当众公布,宣告容徽的几大罪状,让容家大房无法立足,容房二房重新掌权?
漫说穆远索要的代价她付不起,就是穆远肯无偿提供援助,容家族人也不会容许她一个女人走到前台,最后还是要靠过继嗣子支撑门户——地道为他人做嫁衣,叫她怎么提得起劲。
如果能造一艘大船,再在海上找一个小岛,江海寄余生,逍遥天下游,除掉容徽后,谁继任她都不在意了。若萧夫人坚持由自己的外孙承袭,她也可以满足母亲的愿望,等孩子长到一定的年龄,就飘然远走,去做海上女霸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