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后,赵顺送上两盏饮品。给穆远的,是清淡的花茶;给容悦的,是色泽淡红的果露。
穆远看她端着不动,含笑问道:“玫瑰清露,你不喜欢吗?那让他们换别的,你喜欢吃什么,喝什么,只管告诉他们,这里的小厨房有个江厨,擅长调制各种酒水果露。”
容悦把饮品往鼻子边上凑了凑,果然闻到了一股子玫瑰花的清香,想到来此之后,饭都用过两顿了,茶水喝了若干,穆远若想在饮食上做手脚早做了,故而连饮几口,才点头赞道:“真不错,这个就很好,不用换了。”
见容悦态度温和,和自己宛如家人般对坐闲聊,穆远心里极为受用,一双眼睛都能放出光来,话语之间,越发温柔:“听说你爱吃桂花糕,我让江厨给你做了,晚上就可以吃到。木樨清露还得等几天才酿成,这山里原没种桂花,我已经让人去山外运树种了。”
容悦随口支应了两声,脑海里再次回响起那句话:爱之加诸膝,恨之推诸渊。穆三皇子的脾性实在太极端了些,让人无所适从。如今这般宠爱,当初叫人用冷水泼她,再用麻袋扎着扔进河里的,难道不是眼前这位?莫非穆远和穆乾穆坤一般,也有个孪生兄弟叫穆近,而且又热情又善良,像雾像雨又像风?明明就是一个人啊,为何一会儿凶残如魔,一会儿体贴如斯。
虽然觉得不可思议,容悦已不再像昨儿初来时那般惶惑了,别人怎么对她是别人的事,她只要管好自己就行。无论如何,穆远不折辱她,不苛待她,甚至拿出孤本秘笈讨好她,终究不是坏事。至于侍婢之论,不过是一时的推脱之词,她从前世到今生,都没干过侍候人的活儿。以前做卧底时,凭着那张艳冠群芳的脸,便身陷黑道毒窟,也照样被混混们奉为公主。
“那本书你喜不喜欢?”穆远突然转了个话题。
“喜欢,多谢王爷”,寻常对话,没必要扭捏撒谎。
“你喜欢就好,这本看完了,玄机阁里还有不少好书,到时候我让赵贵领你去,你自个儿挑。”
“玄机阁?”一听就是很神奇的地方,“我能去吗?”
“当然能,你是我的……”穆远脸上又出现了可疑的红晕,停顿了好一会,才收摄心神,正色道:“我要是对你有防备之心,根本不会把你接到这里来,你也不要辜负了我的信任。”
“容悦和王爷,本就无怨无仇,所以我一度想不通,王爷为何要屡次对我下毒手,是我伯父要求的吗?”容悦抬起头,既然穆远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她就索性跟他开诚布公,把心里的疑惑全部摆在桌面上。
穆远不屑地轻嗤:“就凭他,也配要求本王做事?”
“那你为何非杀我不可?”
穆远在她逼视的目光中低下头去,因为他根本就说不清楚。他也许心狠手辣,行事不择手段,可那都是在双方处于敌对立场时才会如此,一个跟自己没什么相干的女人,他为什么要数次加害呢?
要说他有多讨厌容悦,真不是!第一次见面,他就觉得这女孩有意思,明明一付弱不禁风的小模样,说出的话能呛死人,让他忍不住想欺负,想看她失去那份冷静从容,想看她哭喊着向自己求饶。
甚至,他对容悦有着毫无根据的信心,觉得不管自己怎么做,这女孩都不会死。而当她真的站在自己面前,不仅毫发无伤,还气势凌人将他骂得狗血淋头时,他又惊又喜,因为,他果然没有看错人!
觑着穆远脸上难得出现的愧色,容悦趁机追问:“我祖父和父亲的死,你有份吗?”
穆远马上摇头:“没有,我只不过刚好掌握了一些证据而已。”
“所以,容徽篡位,不是你煽动的,你只是螳螂捕蝉时,停在后面的那只黄雀?”
穆远笑了笑:“可以这么说。”
“我伯父后来推出假容悦,与你有关吗?”
穆远爽快承认:“有,连人都是我找来的。”
“为什么?”
“逼你现身啊。结果,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沉得住气,都被人冒充了,居然还跟没事人一样,窝在山庄里优哉游哉。”
容悦哂笑:“明知道伯父只是想钓我出来卖掉,傻子才会露面。”
穆远低低地笑起,容悦却想到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犹豫片刻后,还是决定问出口:“王爷不曾向我伯父下聘吧?”
穆远得意地反问:“你说呢?婚礼都准备好了,会不下聘?”
容悦红着脸分辨:“你那婚礼,是为娶正妃准备的。”
“是为你!正妃是父皇赐予的,暂时推脱不了,你放心,我……”
容悦慌忙打断:“有正妃好啊,你长期在外,府里总得有人打理。”
穆远的脸顿时比锅底还黑:“你不在意?”
容悦不敢搭腔,她会问起这些,是希望解开自己心里的一些悬疑,可谈到聘礼、婚礼……就偏离她的初衷了。
她很想回嘴:既然伯父家有个“容悦”,你下聘,是聘下她,娶亲也该娶她,关我什么事?你们商谈这些的时候,我啥都不知道,而且,我母亲也给我订了一门亲,我自有未婚夫,你们之间的烂账,你们自己去算。
当然她不敢真的挑明,怕彻底惹怒穆远,因而顾左右而言他:“都近晌了,王爷抓紧时间歇一会儿吧。”
穆远盯着她看了好久,最后气鼓鼓地说:“那你来给我念书,就念那本《天师秘术》。”
“好”,容悦赶紧应着,穆远肯给她这个台阶下,她哪敢拂他的意。念书就念书呗,她这个侍婢,总该做点事。
这回穆远没拿她的声音当催眠曲,而是依照书中的方法打坐,容悦不敢随便走开,念了许久,见穆远始终闭目静坐,索性搁下书,自己也在地毯上盘腿坐下来。
屋内一片静谧,只有竹林的沙沙声和偶尔一两声鸟啼。
再睁开眼时,穆远已经走了,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容悦不禁失笑,谁能想得到,曾经如生死仇敌般的两人,竟然能在同一间房里练功。要知道,人在运功入定时,最易被人偷袭,原本是需要护法的,可她竟然在穆远的房间里轻易入定了。
仔细想想,倒不是她有多相信穆远,而是觉得,穆远要对付她,多的是办法,她根本避无可避。
事已至此,索性什么都不想,既来之,则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