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大山的云 342生活（37）分别

今天天气晴朗，我给养母喝了一碗生姜红糖水，止住了养母的呕吐。昨天，我从网上查到生姜红糖水能够治呕吐，便出钱让一位外面的阿姨熬了一碗，没有想到，还真行。

养母不再呕吐，加之二姐也来了，养母的精神状态，今天很好，小小的病房没有了往日的沉闷，突然热闹了起来。

中午，两个姐姐和我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养母，去街道看了看。如此繁华的街道，养母从来也没有见过。

养母今年六十一岁，除过这次看病，去过最远的地方是曲柳湾乡政府，连环江县也没有去过。在养母的心中，不停地干活养家，才是她的世界。

我们推着养母逛了附近一个公园，还去附近的超市一楼看了看，接着坐在一起吃了个饭。

养母显得很高兴，一直在说：“社会太好了，苦日子刚过到头，没有想到我要死了。”

两个姐姐听了养母的话，不停地流眼泪。昨天，两个姐姐和医生沟通了，医生对两个姐姐说：“还是让老太太回去静养一段时间，化疗太折磨人，老太太病已经到了晚期，不要折腾她了。”

其实这两天，由于养母的身体状况很糟糕，医院已经停止了化疗，给养母输的是一些消炎和抗癌之类的药。

二姐问医生：“我妈究竟还能活多长时间？”

医生说道：“如果顾惜得好，三个月。”

两个姐姐听了，哭了个不停。养母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这真是一个令人窒息的消息。

虽然我们都没有对养母说她得了看不好的病，但养母还是感觉到了，她不再坚持住院，催着要出院。

“狗牙子，赶紧把我往回送，我死也要死在咱家，不能死在这个地方！根据咱们那里的风俗，人如果死在外面，尸体不能进庄，我这一辈子，也没有亏过人，不想死了也回不去。”

在养母的坚持下，我为养母办了出院手续。来省城已经二十五天了，也应该出院了，连主治医生也催了好几次，让我不要砸钱折磨人。

我和两个姐姐商量好了，为养母办了出院手续后，今天就带着养母在省城的大街小巷转转，明天就回老家。

养母对我也友好了，她对两个姐姐说：“没有想到狗牙子会把楼房卖了给我看病，没有想到我会花狗牙子那么多钱。没有想到，真的没有想到。”

我并没有在养母跟前提我卖楼房凑钱的事，都是三姐给养母说的。

那天，我和雾中人去外面游泳，养母和大姐打电话通话，三姐骂了一顿大姐，骂大姐就是一个起事精，就是一个没有良心的东西！

养母教训三姐不该那样对大姐说话，三姐呛白了一顿养母：“妈，我弟弟辞了厂长，卖了楼房给你看病，你心里却一直没有他，还和我大姐背地里一个劲骂他，有你这样的母亲吗？”

养母说道：“李子，你不知道！”

三姐说道：“妈，我不知道什么？我只知道这些年你和我大就不把我弟弟当人看，他好像就是捡来的。”

养母说道：“李子，他就是一个没有人要的野种，是你爸打猎时路过草丛中遇见的，看见他可怜，带回来的！”

三姐说道：“怪不得你们如此对待他，他即使野种，也比我们姊妹三个好！我们三个这些年除了向你和我大要钱，就是要钱，只有没有钱了，我们才会记起你们。”

养母无语，三姐说道：“我大姐，明明知道你病是这样，还不回来看你，她有心吗？要我说，我大姐才是野种，才不是你亲生的。”

三姐和养母的对话，被雾中人的母亲听见了，雾中人的母亲将她们的对话告诉了雾中人，雾中人转告给了我。

三姐改变了养母对我的看法，对我友善了。我为养母端屎尿，没有感动养母，但三姐却用近乎教训的口吻让养母对我友好了。

人，真是一个复杂的人，复杂到有时候违背了常理，会做出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

我不知是去憎恨养母呢？还是去同情养母？每当我想起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便陷入到了深深的迷茫中。

好在，这些天来，在我最迷茫的时候遇见了雾中人——一个阳光、爱讲故事、浑身上下充满诱惑力的姑娘。

雾中人也要带着她的母亲走了，在她走之前，我们相约一起去茶楼喝了一次茶，以茶话分别。

雾中人没有在茶楼给我讲故事，而是一直低着头，偶尔会抬起头，深情地望我一眼。

我也没有话说，长久的沉默，让我们能够听见茶水流过茶叶的声音，也能够听到隔壁喝茶人的聊天。

沉默的时间久了，我们便忘记了话题，至于故事，她不想讲，我也不想听。

当我注意到她时，她早已哭了。眼泪已经流出了她的眼睛，正顺着她的脸蛋往古朴色的茶桌上流，宛如来了一场秋雨。

我用手轻轻抚摸去她泪水涟涟的脸颊，好像风一样，试图带走一场不该下的秋雨。

“你女朋友漂亮吗？”她抬起头，问道。

“漂亮！”我回答道。

“有我漂亮吗？”

“比你漂亮！”

“我嫉妒她！”

“不需要去嫉妒！你也很漂亮，只不过她已经先你走进了我的心，我的心不能同时容纳两个一样漂亮的姑娘，只能选择最早进来的那一个，最早进来的，也是最漂亮的。”

好久没有感觉到分别的气息了，路人的脚步声，遥远的汽笛，女孩化妆品的味，有点淡的茶，飘渺的画面，还有雾中人的眼泪……

然而，我现在还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原本我和雾中人在寂寥、孤独的医院相遇，说说话，散散步，只不过想相互慰籍一下彼此孤寂的心灵，没有想到要离开了，却有点冷。

走出茶楼，她的情绪特别好，她让我陪她买一些东西。我陪着她，走进了一个个商店。

她也就没有买什么值钱的东西，就买了一盒牙膏、一个牙刷，还有一瓶液体鞋油。

跑了几个商店，就为了买这些，我有点好奇，她拉着我的手，来到一个小公园，让我坐在公园的一个木头条椅子上。

“脱下你的皮鞋！”她命令道。

“雾中人，你要干什么？”我不解地问道。

“脱下你的皮鞋！”她命令道。

我脱下皮鞋，她拿起我的皮鞋，打开液体鞋油，开始给我擦皮鞋。

“这个事，还是我来！”

“不，我要为你擦一次皮鞋。”

“为什么？”

“因为你给我送了一个我丢失了万年的石鞋，我心里感激你。”

“脱下另一只！”

“还是我自己来擦吧！”

“不，我一定要亲手给你擦完两只皮鞋。”

她弯腰为我擦洗了两个脏兮兮的皮鞋，然后递给我，看着我穿在脚上。

静谧的早晨，公园也没有几个人，她坐在我的身边，鼻尖触在我的肩膀上。

“这个早晨真冷！”

她的身体瑟瑟发抖，我感觉到了她鼻尖的冰凉。

“是不是感冒了？”我低声问道。

她摇摇头，说道：“我害怕！”

“怕什么？”

“什么都怕，比如怕我妈妈离开我，还有怕再也没有人愿意听我讲故事。”

“昨天晚上，医生说了，你妈妈康复的非常好，你不用害怕的。”

“癌细胞的生命力是非常顽强的，上一次我妈妈出院时，医生也如此说，可没有一年，妈妈还是做了第二次手术。”

“相信这一次一定做彻底了。”

“我还是怕，怕得要死！”

她用手臂紧紧搂着我的脊背，我可以感觉到她跳动的心脏。

“我怕没有了妈妈，也没有了你。”一滴泪从她的眼睛滚落到了我的脸上。

“不用害怕，他们都会在你身边！”我低声安慰着，好像在安慰一个将要熟睡的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