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维奥克之诗 外传：愿你永远洁净（一）

【一】

4963年12月14日，奇卡里。

临近斯托拉斯一年一度的“神辉节”，奇卡里的人们如往年一样，装点着建筑，准备着节庆物品，各大集市打着节日促销的口号招揽顾客，孩子们在难得的假期里嬉戏打闹，一家人团团圆圆，共同分享桌上的美食，也分享着神赐的快乐。

传说在人类刚刚诞生的时候，被称作始祖的一群人沐浴着至高神斯托拉斯的光辉走入了能够被称之为“社会”的世界。是神光赐予了人类灵性，赋予了人类灵魂，为人类洗涤一切肮脏不净的污秽，使得人类成为纯粹的人。

人们感激着至高神为他们所做的一切，因此于冬日团聚，在节日前夕，于正午时分站立于太阳照耀的大道中央，吹奏着饱满欢乐的音乐，舞动着黄白相间的旗帜，佩戴着象征神光的六芒星胸章，有说有笑地游行着。

时年十二岁的露娜·阿卡利亚，也是节庆中的一员，她随家亲一同行走在贯穿整个奇卡里的中轴线，也就是阿玛勒尼亚街上，挥动着和大家别无二致的黄白旗，尽情沉浸在节日的欢快氛围中。

露娜家境优渥，出生于奇卡里南大区，父亲是当地有名的商人，母亲则是一位有着稳定工作的教师，家中还育有出生不久的妹妹，加上阿卡利亚家族自五百年前遗传下来的优良基因，是街坊邻居眼中的完美家庭。

“爸爸，神辉节真好，大家都好高兴。”

她抬起头，望着父亲那张老练的脸。

“露娜高兴吗？”

“高兴。”

“高兴就好啦，中午想吃什么，尽管跟爸爸妈妈讲吧。”

“我想吃红酒烧肉！大块的那种！”

“孩子能喝吗？”

母亲揣着担忧的心情问道。

“没关系，成菜之后酒精都挥发走了......

好，爸爸给你做，你也是十二岁的女孩子，要守规矩，不要乱跑哦。”

“知道啦。”

只是她并不知道，家中积累的财富，大部分不是正当获得的，一直以来享受到的优越条件，良好教育，都是父亲在生意上以诡计骗取甚至不讲道理掠夺而来的。这样做的人在当年的奇卡里不算少数，“十个商人三个坏，还有七个想着坏”，父亲既是一位不义之人，也是随浪潮漂上岸的海蚌，只是既然被埋进了沙土中，就不要侥幸着躲过赶海人的眼睛。

深夜，露娜于熟睡中惊醒，看见母亲穿着睡衣一脸惶恐地驻在身前，她弯下腰，将露娜抱起，就要往宅子外边跑。

“妈妈？怎么了？”

“露娜，我们得带着妹妹离开，你爸爸在楼下......”

母亲话音到一半，就从门外传来了刺透耳膜的惨叫声，露娜不可能听错，那已经熟稔于心十几年的声音，正是自己的父亲。

此时母亲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将露娜轻轻放到了地板上，贴着她的耳朵小声吩咐其藏在床底。而正当露娜藏好不久，一群黑衣人推开了卧室的门，她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根据一线视野中的鞋子判断，大约有三到四人。

“放过我，求求你们。”

一声沉闷的响声传来，母亲双膝跪在地上，和精装木地板碰撞。

“我家里有一岁的孩子需要人照顾......”

“呵，你是知道丈夫不干人事，还愿意和他在一块，没记错的话，当初想到雇人杀老大的，就是你这婊子吧？！”

“不是，不是的.....”

母亲从未这么痛苦地流过泪，至少露娜从未见过，与生死打交道的时候，人服从本性就会顺理失去矜持和沉着。

“你还敢否定我？看见你家里这些玩意就来气，衣柜不便宜吧，还有这精装地板和床......”

她起身死死护住藏女儿的这张床，在露娜的视角里，母亲膝盖转向了她，而黑衣人的脚却渐渐靠近。母亲带着哭腔，继续向黑衣人恳求，只是事情并未如其所愿，那人上前一把拎起母亲的衣襟，将其举了起来。

“死到临头还护着你那破床，果然是见钱眼开的一家人，都一个样，赶紧死了得了。”

“不要，不，不要......不要！呃！”

露娜·阿卡利亚或许永远都忘不了这一夜——忘不了闯入家中的黑衣人将父亲杀害，再用附有魔力的匕首捅破母亲的心脏；忘不了死去的母亲那张骇人的脸出现在缝隙之中；忘不了床底仿佛无穷无尽，噩梦般的黑暗；忘不了衣服被亲生母亲那温热的血液所浸透；忘不了亲生妹妹被杀害自己父母的凶手带走，哭声渐渐消散的那一夜。

她并没有因为看见母亲的死相而惊叫哭泣，露娜死死捂住自己的口鼻，紧到连脸皮都发疼的程度，这种心灵上痛苦和肌肤之痛竟会荒谬地中和。而当家中没有了动静，守卫团赶到的警笛声响起，这些动静又将那份积攒的情绪引爆，她伸出手，触碰母亲尚存血温的脸庞，在一切的一切都将真实坦然托出后，露娜终于是崩溃地哭出了声，在意识到亲人的离去，家庭的破碎，将来的黑暗后，无助地颤抖和悲伤。

【二】

“你听说了吗？”

“谁不知道啊，那户人家被血洗的事吧，已经传疯了，全城的报纸都在说。”

“指定是招惹谁了，有些人表面上看着挺和善，背地里不知道做了多少亏心事，说不定还杀过人呢！”

南一区的调查署分部内，两名员工正悠悠哉哉地坐在沙发椅上，捧着报纸闲聊，而隔着一扇玻璃门的长廊上，正迷惘地走着一位个子不高，面色细嫩的小女孩，由一群调查署干员带头，就要将其带到某人的办公室内。

为首的一位蓝发长官头戴军帽，身披白发长褂，腰间绑有一把与身同长的刀。玻璃门外闲聊的员工注意到了长官，同时也注意到了走在长廊上的女孩，又窃窃私语地讨论了起来。

“嘘，这不就是那......”

那位长官推开玻璃门，一脸冷淡，看向吊儿郎当的二人。

“长，长官上午好......”

“比起在暖阳下不切实际地八卦，现在还是先回到工作岗位上，等待调查任务比较好。”

“是，是，这就收拾，您先去处理事务吧。”

那位调查署长官懈带着室外的寒气回到长廊内，转身将玻璃门合上，而后继续领着干员们护送那位小女孩。

这位面色苍白，缺乏活力浑身瘫软的女孩正是三天前“神辉节惨案”的受害人家属，她也是唯一从这桩惨案中确认幸存的人，由于其年龄太小，初期的调查和后事处理职责就由经验上更加丰富的调查署担任。而在经过一天所谓的“冷静”后，女孩的情绪丝毫没有出现任何好转，因此负责案件的干员们异常谨慎，不时用零食和玩具取悦她，就连与其待在一起的时候，也要时刻盯紧对方的状况。

因为她并非是普通的孩子，与同龄人不同，在被送到调查署的那一刻就有人觉察到了她的特别。一位高级干员通过气息判断出了女孩体内的异常——仅仅十二岁的孩子，却拥有着堪比自己能力的魔力波动。

而异常魔力波动的来源，似乎是双亲为人而弑产生的情感上的剧烈波动，因为在这之前，这位叫做露娜·阿卡利亚的孩子从未表现出任何魔法天赋。任谁也无法解释这种情况，因此产生了对于处理女孩心理障碍的谨慎心理。

“待命。”

“是。”

那长官吩咐着干员留在原地，然后领着露娜继续朝前走着。

“咚咚咚。”

带头长官的脚步停在了一扇精致且坚固的木门外，他伸手轻轻敲响木门，缓缓退后，等待着回应。

“进吧。”

木门被缓缓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位面色亲切和蔼，成熟稳重的女人。她本有着一头绚丽的红发——那是火元素浸润的结果，却将其染成了白色，只保留一撮本色挂在刘海边，她穿着黑色的呢子大衣，和白色的长筒皮靴，双瞳中还闪有两颗亮橙色的六芒星。

“大人，孩子已经带到了。”

“哎，不要那么严肃嘛，叫我名字就好哦。”

“好的，艾莉小姐。”

“不要加‘小姐’。”

“艾莉......”

“很好哦，奈乌斯，不愧是我的得力手下呢。”

女子微笑地斜着头，为快速不停鼓掌的双手腾出位置。在调查署内，居然存在着这么“别致”的人，露娜终于是稍稍抬起了头，随后被称作奈乌斯的长官扶着她走到自己身前，轻柔的动作，就像在展示一份珍贵的宝物。

“来让我看看这孩子。”

被称作艾莉的女子从办公椅上站起身，绕过桌角来到露娜身前，仔细端详着她的脸和眼睛。

露娜有着一头乌黑的短发，眼睛是很漂亮的琥珀色，不过已经出现了一点“亮化”的迹象，而她面对眼前这位长着星星眼睛的怪人，逐渐感到压迫和无措，毕竟陌生的事物不仅令人好奇，也会催生畏惧。

“呀，吓到你了吗？嘿，看好咯。”

艾莉退了退，原地转了个大圈，再正对她的时候，眼睛中的星星已经消失不见。

很是神奇和不可思议，露娜的确感到了惊讶，错愕地张开了下颚，瞪大了双眼。

“厉害吧。”

露娜低下头回应道。

“......嗯。”

奈乌斯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惹得艾莉连连发笑，在他的眼里，这女孩从来到调查署的第一天，就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回应外界，而艾莉这番“表演”竟成效显著，确确实实令她说出了话。

“瞧你那样。”

艾莉弯着腰，拍了拍奈乌斯的肩膀，收敛了笑容。

“你还有工作要办吧，一直待在这里好吗？”

“嗯，属下告辞。”

木门被轻轻合上，发出咔嚓的清脆响声，室内只剩下露娜和这位叫做艾莉的女子共处。

“你叫什么名字呀。”

艾莉缓缓蹲下，洋溢着笑容，就像一团暖心的火苗，散发着甜蜜且温柔的幸福感，这种对立反差并未使露娜本就寒心的灵魂受挫，反倒是具备传染性，能够真正称之为“魔法师眼中的魔力”的感觉。

“......露娜，露娜·阿卡利亚。”

“好的~，小露娜，抬起头。”

露娜并未主动将头抬起，而是感受着下颚传来的手温，一枚六芒星勋章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挂在了胸口。

“......”

“虽然神辉节已经过去了，但是没关系，至高神会随时随地庇佑着每个可爱的孩子，也包括露娜哦，那么......”

下意识地，露娜抬起头，阳光透过朝东的玻璃窗照进室内，映入视线，也打在艾莉的呢子衣上，为其裹上了一层氤氲。

“从今天开始，由我艾莉·莫妮卡来照顾你，无论露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有什么需要解决的困难，都可以来找我，毕竟我在调查署里可是超人，无所不能的超人哦！”

“超人......”

“饿了吗？”

露娜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毕竟是孩子，到底还是没办法拒绝一位和善姐姐的邀请。

“嗯。”

“那和我走吧，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很好吃的哦，吃完了整个人都会变得有活力呢。”

艾莉一手牵上露娜，另一只手打开办公室的门，两人消失在了第二声“咔嚓”中。

【三】

“长官好。”

奈乌斯走出大楼，在一众属下的行礼下，目光中，收起了腰间的长刀，坐上了前往调查署总部的专车。而在车上除了司机，还坐有一名同行者，不如说她已经在此“恭候多时”了，那女子生着一头桃色的长发，长有一双柠檬色的有神大眼，腹中依偎有一只雪白色的小猫，正捧着一叠今日下发的任务清单和报告书仔细钻研着。

“你也回总部吗？”

他抬起头望向道路远处，两人并未对视，却心意相通。

“大人怎么说？”

“她什么也没说。”

“唉。”

女子叹着气，将手中的公文放下，叠在大腿之上，却不小心惊醒了睡梦中的猫咪。她用手轻轻顺着皮毛抚摸，以此熨平其焦躁的情绪，奈乌斯虽然不喜欢宠物，但也说不上讨厌，他只是静静埋着头，翻阅终端里的最新消息。

“弄醒你啦，乖乖乖，没事啦没事......”

“奥莉薇娅，索尔维希尔西边的几座城市里出现了干部的踪迹，是你还是我去？”

“我就行啦......”

名为奥莉薇娅的女人再一次捧起公文，一脸板正地回应道，奈乌斯当然知道这是装的——毕竟除了战斗，这女人几乎就没有认真过。只是每次她都能出色完成神督交代的任务，反倒是令人高看一眼，这样的人在奈乌斯的学生时代，永远是名单的最前列。

“大人她......很在意那女孩。”

“看来她确实是很特殊的个体呢，既不是天选者，也非超越者，让我也好奇了起来。”

“和她相处了一会，在其身上，有一些让我很在意的点。”

“哦？”

“抛去父母被残忍杀害，年纪尚小就遭遇了家破人亡这种灭顶之灾的痛苦，这种情感上的巨大冲击以外。

我在想有没有一种可能，和她的血脉有关，阿卡利亚家族的血脉，是因为外部冲击导致了血脉中......”

“奈乌斯，天气太冷了，导致你没睡醒吗？”

奥莉薇娅露出一副不羁的笑容，像在嘲笑那所谓的浮想。

“你这人就是这样......”

他以右手揉着太阳穴来发泄满腔的苦恼。

“血脉只会提升魔力的适应性，这种知识你在上通学的时就应记得很牢，优等生？”

“就当我啥都没说，别再调侃了。”

“嗯......停车。”

魔力车缓缓停下，随后奥莉薇娅抱紧怀中的小猫，推开车门。

“你不是回总部吗？”

“回总部？我可没回答那个问题，有些事需要在这附近处理，那么......一路顺风？”

“再见。”

车门被关上，魔力推动着车辆继续前进，奈乌斯专心地阅读着终端中的内容，这是调查署为每辆专车配备的影像工具，与市民所使用的泛化终端——即使那样的终端尚且算不上大众化——不同，能够接入调查署专用的数据库，借用“古戈尔桥”为其分配的魔力频段，实现内部使用的专业化。

今日更新的消息中，有一条格外吸睛，仔细阅读后，奈乌斯因此调整了行程。

“梅里。”

“我在，长官。”

“回总部前，先去议会一趟。”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