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朝时候,北平叫做元大都,门户通州称为潞县,那时两地之间并没有水路相互连通。
为了供养元朝寄生虫一样的王公贵族,每天成千上百只高桅白帆大船,从江南各省运来上等的粮米、布匹以及日用百货,到达通州也就到了终点,分别停泊在两处大码头。
一处是城南十二两的张家湾,一处是城北五里的黄船埠。船上的货物被卸到岸边,然后装在马车牛车驴车走四十里的驿路,转运到了元大都。
如果没有整个天下的供养,估计已经忘记了如何放牧的元朝贵族们,都会集体饿死。后来也果不其然,南方各路起义军掐断了漕运,立刻使得元朝大军兵败如山倒,一溃万里。
现如今成吉思汗的黄金家族早已风流雨打芭蕉去,不管在苍茫的草原上如何回光返照,等待他们的将永远是持续走向衰落的命运,也只有选择和汉人和平相处,蒙古族才会世世代代安定的繁衍生息下去。
元世祖至正年间,皇帝嫌通州到京城的陆运太不便利了,便下令从昌平境内的南白浮村的神山泉引水,先东入京城的积水潭,再入宫墙内的太液池,过御河桥出城向东流去,流入通州东关,投入京杭大运河的怀抱,这就是元世祖赐名的通惠河。
从此,一队队官船客舫沿着通惠河而上,直达京师,云集积水潭四岸。
明朝初年的积水潭方圆数里,碧波万亩,所以又名海子,是西山诸泉流入北平的交合处。
满清末年,通惠河的河道淤塞了,积水潭渐渐干涸,再也走不了大船了,两岸和浅滩丛生着茂密的芦苇蒲柳。栖息着各种各样的水鸟,河床变得更加的狭窄,水面布满了青萍绿藻。等到了新中国,连小船也不能一路畅通无阻了。
现在的通惠河和一百年前元代最兴盛时几乎一模一样,每天仍然有各种船只满载着粮食货物而来,即使没有迁都北方,北平仍然是仅次于金陵的第二国都,长期保持着重兵二十万人。
太子朱瞻基刚刚被他爹赶了过来,美其名曰代朕守御国门。
从大宁入关的徐灏站在由昔日燕王府扩建而成的行宫前,身为人臣必须第一时间来拜见太子。
迎出寝宫的朱瞻基闷闷不乐。因随同而来的解缙等大臣坚决阻止他出关,见到徐灏就像是见到了救星。
“舅舅,你替我求求情,我要带兵去杀鞑子。”朱瞻基很是迫不及待。
徐灏先恭恭敬敬的深施一礼,抬头笑道:“不是我们非要拦着,实在是太子身为皇储不能轻身犯险,不然我们的脑袋可就保不住了,除非是圣上同意。”
朱瞻基气道:“都是这个说辞,父皇遣我来北平。难道是要整日住在深宫的么?”
“那倒不是。”徐灏指着宫外,“尽可以出去走走,只是不能出关。此事真的非同小可,你也不想看着我们被朝中群臣弹劾吧?说一千道一万。谁让你还未成年呢?连带兵出征的资格都不具备。”
朱瞻基马上说道:“那就出去走走,只我和舅舅两个人,顶多加上解大人,咱们三个。”
“行!”徐灏非常痛快。
“还是舅舅你爽快。不像那些文臣,一听我要出宫就像死了爹娘一样哭丧着脸。”
“哈哈!咱不理他们,走着。”
对此事徐灏颇不以为然。皇子想去了解民间疾苦是普天之庆,为什么要阻止?有些文臣的观念令人不敢苟同,难道必须通过外臣才能了解天下,当下拉着解缙一起出来。
秀兰嫂子是位普普通通的船娘,每天早起到通州东关的运河码头,载着一船鲜鱼水菜运送到北平东城门的菜市。
自小成长在船上的秀兰嫂子操舟之术非常高明,小船灵活的穿行在大船之间,不靠风帆速度也飞快。
到了东城门,把货物交给菜贩子老李,秀兰嫂子会买一碗豆汁就着烧饼果腹,然后在河边洗船,船不仅仅是她赖以为生的工具,也是她的生命。
洗完了船,天才亮了,太阳缓缓升起。秀兰嫂子和许多同行一起在岸上招揽顾客,有想饱览通惠河两岸风光的游客,也有要出门走亲访友的本地人,也有天气好要乘船钓鱼打猎的大户公子,或是打算去南方的莘莘学子。
如果没有揽到客人,秀兰嫂子就会拨转船头,直放运河,在河里撒网打鱼,卖给码头上的鱼行,太阳落山了才会收船回家。
今天秀兰嫂子的运气好,徐灏见她衣着打扮干净利落,小船也收拾的干干净净,带着好奇东张西望的朱瞻基走了过来。
“这位嫂子,我们三人想出门游玩几天,不知通州可有能落脚的地方?要清净雅致一些的环境。”
秀兰嫂子发现眼前的三人气度不凡,尤其那年纪最大的一见就知准是个官,说话的俊逸青年大约二十来岁,罕见的丰神如玉,另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也不是个普通人,这三位贵人光看面相就显然绝不是歹人。
是以秀兰嫂子笑道:“如果三位客官不嫌弃,奴家一个人过日子,一天到晚在船上,就把家里租给你们几天吧。”
徐灏说道:“那就这么定了,我们可以自己煮饭吃。”
如此四个人上了船,朱瞻基不住的打量着船娘的一举一动,对一切都充满好奇,目光中透着几分欣赏。
秀兰嫂子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因生活艰苦,眼角也刻上了细密的鱼尾纹,但是那一张精神奕奕的桃花脸,仍然十分艳丽而不褪色,没有生过儿女的身材因常年劳作仍然保持着少女时代的苗条轻盈,让人眼前一亮。
想一年到头在河上打桨摇橹,行船撒网,在码头上抛头露面,秀兰嫂子对自己的不见老反倒是十分的苦恼。
为了避免惹事生非以及蜚短流长,她把自己打扮的非常老气,长发梳了个老年妇人的冠髻,头上戴着一顶男人的尖顶斗笠,穿一身的蓝色粗布裤褂。
徐灏也留意到她上身似乎紧箍着一抹蓝花围胸,不像其她的渔家妇女,天气炎热或运动出了汗,里面动辄一丝不挂的,敞开的上衣被风吹的露出胸部,每当有男人看见,便急急忙忙的扯紧了衣襟,脸上倒是不太在意。
在河上行船讨生活,船夫们没有不粗野的,客人中自是也难免有几个下流贱胚。每当遇到了被男人骚扰,秀兰嫂子的态度冷若冰霜,骂起人来像个爷们一样,打架心黑手辣,兼且通州人自成一方势力,很少吃过亏,也在这条通惠河上闯出了名声。
船儿在河上平稳又迅速,朱瞻基又开始专注于两岸的风景,他出生于北方,自然对故乡的一草一木都很有些感情。
秀兰嫂子不时看他们一眼,寻思着客人的身份。这时解缙笑道:“闲来无事,不如朱公子作一首诗吧。”
朱瞻基收回目光,谦虚的道:“有解公在此,我岂敢献丑。”
“不妨。”解缙笑了笑,“正好徐公子也在,让他看看你最近于学业上有无长进。”
朱瞻基当下不再推辞,看着周围的风光,很快朗声作了一首:
“湖海由来任纵游,飘蓬踪迹一孤舟。
不图万里他山外,得集千称名士流。
绕岸树声寒客思,印峰溪色照人愁。
夕阳何处催归鸟,畏向黄昏下碧楼。”
“好!”徐灏拍了怕手,却品味着不图外里他山外,得集千称名士流,暗道朱瞻基将来应该是个合格的守成之君,看来他对开疆扩土没太大兴趣,这也符合历史走向。
朱瞻基说道:“舅舅何不也作一首?”
徐灏失笑道:“我哪会做什么诗?对了,我倒是有首内眷所作,也算应景,念给你们听听。”
万峰盘叠石苍苍,一片清溪隐碧篁。
断续板桥分路置,参差灌木有花香。
浮鸥飞鹭双双见,回燕交鸳两两翔。
紫墨屿边舟泊处,看来无景不潇湘。
朱瞻基赞道:“好诗,真乃别具一格的佳作。”
“不错。”解缙也随着赞了一句。
河面上波光粼粼,掩映着远方的青山绿树,岸边有几个半大孩子垂直入水,溅起不大的浪花,像利箭直直的向河底潜去,等出水的时候,双手高举着一块扁圆形的白卵石。
没想到几个孩子竟朝着这边游来,秀兰嫂子露出了温柔神色,说道:“这是我的船帮。”
徐灏不明白她的话,后来才知道游过来的两个孩子没有父母,在大哥的带领下,在通惠河靠摸鱼捞虾,挖野菜吃相依为命,挨了饿也不讨饭。
秀兰嫂子心疼他们,常常帮着缝缝补补,做点汤汤水水,又像长姐又像母亲。如今大哥进了军营当兵,把两个弟弟托付给她照管。
还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是秀兰嫂子父亲的生死兄弟,如今年老力衰没人雇了,只有一艘小扁舟,跟着秀兰嫂子搭个帮,晚景非常的凄凉。
老的老,小的小,同命相怜,在一起患难与共,一条粗绳拴着四只小船,这就是秀兰嫂子和她的小小船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