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朱氏和陈衍几乎异口同声地喝了这么一句。只不过,朱氏是又惊又怒,陈衍却是面带讥诮。然而,说话的武陵伯世子朱方锋却没有注意这么多,他只觉得自己的话终于戳到了这祖孙俩的痛处,一时间免不了得意了起来。他看了看面带赞赏的父亲,向朱氏做了个手势,随即不紧不慢地说:“祖姑姑何妨坐下再说?”
陈衍见朱氏只站着不动,知道祖母是动了真怒,当即搀扶了她的胳膊,又紧挨着朱氏的耳朵低声说道:“老太太不用着急,不过是他们危言耸听乱您的心罢了。您要是愿意听就坐下听听,不愿意听我这就陪您回家。”
这话虽是低声,但却足以让旁边的人都听得清楚,因而朱方锋当即冷笑道:“是不是危言耸听,表弟你应该自己清楚。皇贵妃送给祖姑姑的两个宫女,如今一个死一个囚,难道不是因为这人命案大有蹊跷,所以你们要藏着掖着?海宁县主一心想着老太太,所以指示了红檐自尽,然后栽赃给阳宁侯,也好趁机在分家的时候闹腾出来,让阳宁侯就此得罪,甚至夺爵,于是表弟就能承袭爵位。这等如意算盘若是传扬出去……”
“若是世子要传扬出去,悉听尊便。”陈衍似笑非笑地打断了朱方锋的话,继而便一一打量了其他人一眼,这才嗤笑道,“小爷不是吓大的,老太太更是风里雨里过来了这几十年,你们就指量自己的小伎俩真是很高明?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红檐是死了,可翠楼却是贪生怕死,她什么都说了!要是你们打算贼喊捉贼,那也就休怪小爷我不客气了!”
朱氏虽是不明白这一段隐情,但此时陈衍这么一说,她顿时恍然醒悟。见武陵伯世子朱方锋那得意洋洋的神情一下子僵在了脸上,心中豁然贯通的她紧紧抓住了陈衍的手,好半晌才笑了起来:“好,好,果然是好极了!老婆子照应了你们这许多年,可当初家里闹腾的时候,你们就躲得远远的,如今好容易才消停了一阵子,却是自家人又跳出来算计!算老婆子我养了你们这一堆白眼狼,衍哥儿,我们走!”
眼看陈衍依言搀扶着朱氏就要走,武陵伯朱洪顿时急了,慌忙上前劝阻:“姑母恕罪,都是锋儿这孩子不懂事,您别听他的胡言乱语。至于衍哥儿的话,也不过是自己的臆测,咱们武陵伯府怎么会做这种事?想当初阳宁侯易主,咱们家不是有意避开,是根本没有办法,更何况之后东昌侯闹出那样的大案,谁敢搅和进去?至于红檐,人都死了,再追究那些也没用,还不如想想如何最好地利用这件事达成咱们两家的目的,如此岂不是两全其美?”
他一面说一面上前搀扶了朱氏的另一边胳膊,又言辞恳切地说:“我知道姑母如今最操心的就是衍哥儿的事。他虽说文武上头都得了名师教导,但终究时日还短,况且又年轻,哪怕得了勋卫的名头,可那才几品,那俸禄才有几个钱?要真是按部就班地往上升迁,多少年才能够出头,姑母您真能熬到那时候?他若是拿到阳宁侯的爵位,此次娶亲必然更加风光,姑母这一辈子的夙愿也就成了,难道那样不好?”
这类似的话之前武陵伯世子上家里拜访的时候,朱氏也已经听过一次,正因为这个,她方才应了邀约上了这里来。只不过此时再听到,她却觉得说不出的嫌恶气恼,冷冷瞥了朱洪一眼,她就沉声说道:“我已经是半截身子要入土的人了,等看了衍哥儿成婚生子,这剩下的心愿确实也就只有那个爵位。只不过,你若是以为我把位子看的比人更要紧,那就太小看我了!从今往后,你们朱家走你们的阳关道,和我陈朱氏无关!”
觉察到手上被朱氏重重握了一把,陈衍也就再不迟疑,伸手上去把武陵伯朱洪拨在了一边。他整日里习武,手劲颇大,朱洪虽还要相抗,可哪里能拦得住他?而世子朱方锋惹出了这么一番事情,此时更不好上前,武陵伯夫人展氏忖度自己进门还是朱氏牵线搭桥,不免厚颜上前,话还没出口,就被朱氏一眼瞪了回去。
“我从前看你是姑娘的时候懂事能干,所以才促成了你们的婚事,没想到你如今竟然这么糊涂!明知道自己的男人和儿子做的是让朱家万劫不复的勾当,非但不劝还帮着,你是猪油蒙了心么?好了,给我让开,否则这最后一点情分也就没了!”
朱氏一语喝退了展氏,随即穿过了碧纱橱旁边的珠帘,快走几步,又自己亲自打起了外间厚厚的棉帘子跨过门槛出屋。呼吸了一口外头清冷干燥的空气,她只觉得满肚子的阴郁总算是减退了几分,当即对旁边的陈衍说道:“以后若再有这种事,不许瞒着我!虽说我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可还不是什么都受不得的人!”
“是是是,孙儿知道了!”陈衍今天跟过来,原本是担心朱家以朱氏出身和旧日亲情相逼,只没想到武陵伯世子朱方锋这么愚蠢,而自己把话头一揭,老太太不负旧日名声,竟是干干净净和朱家划清了界限,这干脆利落的一招果然是大出武陵伯府意料。此时此刻,他眉开眼笑地一面扶着人往外走,一面冲着院子里的人吩咐去叫郑妈妈等人过来,嘴里又说道,“老太太您就放心好了,不但是我,以后筝儿妹妹进门,也一定会好好孝顺您。”
“有你这句话,我就心满意足了!”
郑妈妈等一众随行的婢仆尚未出来,朱洪和展氏朱方锋等人已经是追了出来。院子里虽大多都是武陵伯府的人,但刚刚那些事却是不足为外人道,因而他们都只是一味赔礼说情,可却是怎么也劝不回铁了心的朱氏。直到那一行人上马车扬长而去,朱洪方才气得狠狠在垂花门的门框上捶了一拳,又冲着朱方锋喝道:“你做的好事!”
展氏心疼儿子,当即挡在了朱方锋身前:“老爷,这阳宁侯太夫人是吃了称砣铁了心,和锋儿有什么相干?哪怕他是说得急躁了些,可直截了当也是说,拐弯抹角也是说,谁知道阳宁侯太夫人会这么绝情?她既然是要和咱们一刀两断,咱们也索性……”
朱洪见妻子聚掌做了个下斩的姿势,不禁眉头大皱,往身旁看了一眼,见跟出来的那些丫头媳妇个个低头垂手,一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架势,他方才低喝道:“妇道人家胡说什么,还得从长计议!这就要过小年了,锐儿也快回来了,他年纪老大不小,你与其掺和这些,还不如好好给他张罗张罗,定一桩门当户对的亲事。”
“爹!”朱方锋顿时急了,“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工夫想这些鸡毛蒜皮的勾当!”
“我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朱洪狠狠瞪了儿子一眼,随即二话不说拂袖而去。眼看这一幕,朱方锋不禁气急败坏,也顾不上母亲的劝阻,当即下了台阶往外走。这父子俩一走,留在原地的展氏不禁满脸阴霾,回头扫了一眼四周的婢仆,就冷冷吩咐道:“今天的事情谁若是泄露半个字出去,即刻打死!”
京城西北角枫桥胡同的一处小茶馆二楼,几个彪形大汉正守着楼梯口,最里头的一间包厢里,两个衣着朴素的人正面对面坐着,彼此看了好一会儿,那个年轻的方才冷笑一声道:“到这个时候了,阳宁侯还想和我谈什么交换条件?你说令千金被罗贵妃接到宫里,你不知情,罗淑人先是被接到宜园,接着又被接到了宫里,你也不知情……那想来令千金的李代桃僵之计,你也不知情?”
尽管阳宁侯陈瑛身着布衣,但那股久居高位的颐指气使却难以掩盖。哪怕他此时极力按下自己的不快和恼怒,可当听到晋王这话的时候,他仍然是忍不住了,当即直截了当地问道:“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你还敢问我是什么意思!”
晋王突然拍案而起,瞪着陈瑛恶狠狠地说道:“要不是令千金,外头会有关于费氏女那样的传闻:要不是令千金,我会不得不大动干戈到礼部活动,自己给自己添了个没用的夫人?要不是令千金,我用得着看萧家……”
总算是忍住了按下破口大骂的冲动,晋王指着陈瑛的鼻子就厉声斥道:“连女儿和小老婆都看不住,你还说什么要做大事?之前咱们说的事情,从今往后一笔勾销!”
“殿下!”眼看晋王就这么径直往外走,陈瑛只觉得脑际轰然巨响,原本就已经焦头烂额的他再也没了往日的冷静,竟是脱口而出道,“殿下以为我陈瑛是那等召之即来,挥之则去的人?若是此前的事情泄露出去,殿下你……”
“我怎么样?就凭你空口白话,能动得本王分毫?”晋王站在门口冷冷一笑,继而头也不回地说,“从今往后,本王和你两不相干!”
PS:还在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