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一结束,倪裳就被父母送出去旅游去了。白冰燕所在的文化局。正好有一个公费出游的机会,去的是三峡。处级以上干部原则上可以带一个家属,其余的只能自己去,选择不去的只有少量奖金可拿。文化局有个女副局长姓周,和白冰燕很有些私交。她一向很喜欢倪裳,自己又有一个女儿比倪裳只小两岁。这次三峡游,她带放暑假的女儿同行,听白冰燕说起想让倪裳出去旅游散心,便自告奋勇的说,可以让倪裳顶白冰燕的名额,自己带着两个女孩子出去,正好让自己女儿好好向姐姐请教一番。
倪裳本来是不愿意一个人去的,但因为周副局长非常的热情,还专门跑了一趟倪裳的家,白冰燕觉得不好意思拂了她的好意,再加上高考结束她也想倪裳出去散散心,这一次文化局组织出游的都是科级以上干部,还有好几个局级干部,一路的餐饮住宿安排规格都很高,比自费出去条件还好些。
到了最后,倪裳终于还是去了这个八日七夜的出游。把父母两人留在家里。这几个月来,倪建国和白冰燕为了倪裳的高考,全力的做好后勤服务工作,单位家里两头忙,这时候也总算可以松上一口气。
岳母去世以后,倪建国和妻子的关系,在买墓地事件后逐渐的回暖,而倪建国在家里也开始分担些家务,不再一味坐在沙上看报纸,过饭来张口的日子。两人前个月重新有了夫妻生活,一切看起来都朝着好的方向在展。
这天白冰燕下班回家,暑假轮休的丈夫已经煮好了馄饨。他还是不会做饭,但有时候已经学会去农贸市场边上买老太太卖的手包混沌,拿回家,烧开水,放进去煮。
白冰燕其实不那么在乎倪建国是不是会做饭,这么几十年过来,她也习惯了操持家务。但丈夫姿态上的改变,还是让她感到些欣喜和温暖。
吃过馄饨,白冰燕收拾好桌子,洗了碗,回到客厅,见倪建国点起一根烟。烟头红光一闪一闪,他皱着眉,好像有什么愁的事情。
白冰燕皱了皱眉,说:“你以前都不抽烟的,这半年怎么养成这个坏习惯?”
倪建国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白冰燕问:“单位里有什么不好的事?”
倪建国摇头说:“没有。”
白冰燕说:“那你在愁什么?”
倪建国把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抬起头,说:“我……在愁小裳的事。”
白冰燕说:“你怕小裳考的不好?……我看你大可不必担心。你的女儿,你还不了解?平时考试的时候,我们问她考的怎么样,她总是说考的很不好,或者说考的一般。基本上,每次她说考的一般的时候,都考的相当的好;说考的很差的时候,也从来没有真正的差过。这次你问她考的好不好,她说什么?她说考的很不错!……如果不是挥的特别好,她断断不会这么说的。”
倪建国摇摇头,说:“我倒不担心她考不上,只是在想她要去的地方。”他解释说:“你知道的,我其实最想她去考的,是p大的法律系,或者是T大,都大学的管理系。再不然,对外关系大学或者政法大学的政治经济系也不错。唉……没想到,她选择了宁大,还去的是应用物理这样冷门的专业。她要是考的很好。这个志愿真是太亏了。”
白冰燕不以为然的说:“现在说填志愿的事,都是马后炮,没什么用。我也同意小裳说的,热门大学的热门专业有风险,万一去不了,被强制调配了,实在是不划算。再说了,我看她说的报考的理由也很充分,宁大是相当好的大学,这个专业进可攻,退可守,如果她决心本科以后要继续深造的话,是个好的选择。”停了停,她又说道:“小裳不是二年级还拿过物理竞赛的奖吗?我看她能行。”
倪建国摇头说:“得一次奖不能完全说明问题,小裳还是文科更强些,理工科不如有些男孩子那么有天赋……她从小就当干部,组织沟通能力,表达能力,社会交际能力才是她的强项,没往这些方面展,真是可惜!”
白冰燕有几分不悦的说:“你既然这么肯定,填志愿的时候为什么不更坚持呢?我记得你那时候说,我们父母的意见都是参考,最后还是要尊重她自己的决定。”
倪建国长叹了口气,“你没有觉得,女儿这一年变了很多吗?她现在越来越有自己独立的想法了,不是我要她改她就会改的。”
白冰燕说:“我看呀,这是件好事。她马上就上大学了,隔中州千里之遥。需要学会独立生活,独立思考,多有些主见,总是好的。”
倪建国犹豫了半晌,终于说:“我其实担心的是……她选择宁大的真正原因。”
白冰燕说:“什么意思?”
倪建国说:“宁州离青州只有一个半小时的火车。”
白冰燕听的一头雾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倪建国看着她,沉声道:“那个叫江之寒的男生,第一志愿报考的就是青州大学。我也是才了解到的。”
“江之寒?……”白冰燕说道:“如果是你担心的那样,他们为什么不报考一个大学?”
倪建国说:“那个小孩儿,心机很深的。兴许……这样迂回的办法,就是他想出来的。”
白冰燕皱皱眉,坐正了身子,“有件事我一直没有仔细问过你。对这个江之寒的男生,你为什么恨之入骨?在早恋这个事情上,我完全同意你的做法。但是……他毕竟转学了,也承认了错误。在我看来,他还算彬彬有礼,谦逊懂事的男孩子……这里面还有什么事情,你从来没对我讲过?”
倪建国盯着烟灰缸,怔怔的出了回神,才抬起头来说:“没错,有些事我没和你仔细讲过……因为感觉到自己很憋屈很无能。”
白冰燕扬了扬眉毛。
倪建国说:“你还记得那天晚上,江之寒到我们家里来和你说投资的事情吗?”
白冰燕说:“我当然记得。你回来的很晚。我给你说事情,你很不耐烦的样子,还说什么你没死就不准他再进我们的家门。”
倪建国说:“你难道没有觉得,我回来的时候有些神思恍惚?其实那天,我下班没有那么晚,但后来生了一件事……”
白冰燕听完倪建国的叙述,忍不住站了起来,“不可能吧?!你是说,是他叫人干的?……他小小年纪……而且,我看他不像是这样的人啊?对人很温和很尊敬。再说了,他为什么要那么干呢?对他有什么好处?就为了你拆散了他和小裳吗?”
倪建国苦笑道:“你以为我还会有别的仇人?你以为机关里和我有些小摩擦的人。能有这样的手段,会做这样的事情?……我是因为无意间现他和他的一个女老师有些亲昵的举动,警告了他两句。”
白冰燕看着他,“你偶然现的?”
倪建国坦然说:“其实是我跟踪小裳去见他的时候,偶然现的。”
白冰燕张大了嘴,“你跟踪小裳?!为什么?”
倪建国说:“因为我知道,为了这个江之寒,我们的宝贝女儿一直在骗我们……我一直以为,高二暑假以后,她就断了这个心思,但我错了。”
白冰燕生气的说:“你?!你怎么从来没和说过这些事?”
倪建国叹口气,“我是怕你担心,也是想平息事态,不想影响了小裳最重要的高考。”
白冰燕不悦道:“小裳是你的女儿,也是我的女儿!不管怎么样,你都不应该瞒着我。”
倪建国说:“你别生气,坐下来听我慢慢说。”
白冰燕瞪了他一眼,终还是气呼呼的坐了下来。
倪建国说:“你以前总是不忿,说你做了这么多事,女儿倒显得和我更亲一些。这一年来,你没有觉得有了变化么?”
白冰燕愣了愣,这一年来,倪裳好像真的和她亲密了很多,和父亲倒似乎疏远了些。她说:“女儿长大了嘛。”
倪建国摇头,“是因为她心头有几分恨我了。”看见妻子蹙眉,他说:“自从我命令她和江之寒分手以后,她就恨上我了。我原以为几个星期,最多一两个月,这个事情就会烟消云散。但……我错了,直到现在,小裳还在恨我。”
白冰燕撇撇嘴,“你别在那里瞎想。”
倪建国柔声说:“我没有给你讲,确实是有些担忧的。一开始的时候,我低估了这个江之寒的能量。动用黑社会来威胁我,上次已经是第二次了。他到家里来,和你说的那些多半也是真的,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和很多权贵都攀上了关系。因为我让他和倪裳分手的事,中州军分区那个司令的儿子还专门来威胁过我一次。那个我看见和他很暧昧的女老师,当年在中州教育系统都是鼎鼎大名的,和七中原来的宁校长有些旧怨。一转眼,宁校长被人搞垮了,那个女人我听说出国了。我这些天细细想来,后面都有那个江之寒的影子。如果他有能力随便就搞垮一个重点中学的校长,轻易的能送一个人出国,做出那么大的生意,还能招呼一声就能叫动司令员的公子,他的能力……不是我们能相比的。”
倪建国叹口气,说:“所以很多的事情,我既没有同你讲,也没有和小裳讲。就算我对她讲了,她未必会信我。”
白冰燕摇头说:“小裳是我看着她长大的,再怎么样,父母的话她一定会听。”
倪建国苦笑了一声,“我以前和你想的一样……也许,我们都错了。”他从身边拿起厚厚的一个本子,扬了扬。
白冰燕问:“这是什么?”
倪建国说:“小裳的秘密日记本。”
白冰燕瞪圆了眼,“你答应过女儿……绝不看她的隐秘的!”
倪建国苦笑说:“她也答应过,不要欺骗父母的……我,也是迫不得已啊!你自己慢慢看吧。”
白冰燕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要不要去接丈夫递过来的日记本。终于,她还是伸手拿了过来,随意翻开一页,上面写着:
昨晚在状元楼喝了太多的酒,唱了好多伤感的歌,好像还靠着思宜哭了一场。回来脑袋昏沉沉的,早上醒之前,我做了一个很荒唐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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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下来,房间里日光灯的光白晃晃的,有些惨淡的味道。
白冰燕翻完那本日记,心里的震惊还久久的环绕在那里。眼中乖巧听话的女儿,居然有这么多自己不知道的心事和想法,经过了那么多跌宕和起伏。
如此惊心动魄的一年,自己一辈子也不曾拥有过吧?
她合上日记本,半闭着眼,过了好久,抬头看看丈夫,坚定的说:“不行!我要和小裳好好谈一谈。”
倪建国柔声说:“谈什么?怎么谈?告诉你看了她全部的日记?”
白冰燕说:“她会理解的。”
倪建国冷笑道:“她会吗?”
白冰燕张了张嘴,看完了这本日记,老实说,她不再那么有信心。
倪建国说:“我相信她会一直孝敬父母的。但是,如果她知道我们看了她全部的日记,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我们的信用,在她那里会被粉碎的一干二净。以后的日子,想要她听你我的劝说,将会不是一般的难。”
白冰燕恼道:“那你要我怎么做?”
倪建国说:“先,你绝不能让她知道我们看了她的日记。其实,我并不要你做什么,只是想让你知道,为什么我对那个男生的反应会那么激烈,需要你真正的支持我的决定。”他顿了顿,又说:“如果我们是贪财势力的父母,顺水推舟,让小裳和他谈谈朋友,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他的钱是很多人可能都比不上的。但你看了日记,应该知道,小裳这么单纯,是绝对绝对……不能和他在一起的,在一起只会被伤害,更不用说不知道他给小裳注射了什么迷*魂*药,她至今还……”
白冰燕看着合上的日记本,心里五味杂陈,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叹了口气。
倪建国说:“小裳毕竟还是听话孝顺的孩子,虽然心里还有些不舍,对我有些怨恨,但既然答应了我们,总算没有继续和他保持那样的关系。我想,没有我们俩的同意,她以后也是不会那么做的。我并不想让你做什么,只是希望你能支持我的决定,理解我的苦衷。”
白冰燕叹了口气,“很危险……”
倪建国说:“在这件事上,我已经做了扮黑脸那个人,已经被女儿讨厌上了。你就别跟着凑上去,还是做严父慈母中的那个慈母吧。好好听听她的心事,引导她去认识些别的人。”
白冰燕说:“这就是你希望我做的?”
倪建国苦笑了一声,“我这样说,你多半会笑我胆小。但……这个江之寒不是我们惹得起的。他十七八岁的年龄,心机深沉,手段狠辣,人脉宽广,追求女孩子时的甜言蜜语,我多活了三十年也拍马都赶不上。你没有经历过那个场面,夜里走在街上,眼前一黑,醒来的时候,现自己在荒郊野外,有人戴着手套摸你的脸,下一刻可能就会命丧黄泉……冰燕,我今天告诉你这个事,你千万千万不要冲动,他是绝对不会承认的。如果你把他逼急了,这个男孩子,我都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叫他男孩子,是什么都做的出来的。”
白冰燕垂着眼,没有说话。
倪建国柔声说:“你妈以前总说我胆子不够大。是啊,我承认。”他苦笑了声,“不过我还是有我的底线,我的原则,我要坚守的东西的。为了这些,我不会退缩,那就是我告诉你这个的原因。”他停了停,又说:“不管我怎么讨厌这个江之寒,我还是承认他算是有几分喜欢小裳的,应该不会强迫她做她不愿意做的事情。只要我们把好关,不松口,不让他有机会再和小裳在一起。等到小裳去了大学,开阔了眼界,终有一天能摆脱他的影响,找到会给她带来幸福的人。”
白冰燕说:“你不是担心小裳去宁大是为了方便和他在一起吗?”
倪建国说:“我是有几分担心,但从目前来看,至少这件事不是他们合谋的。小裳选择学校和专业,看起来也是事后才告诉他。小裳现在为什么写这么多日记?因为她找不到人说自己的心事。以前,她愿意和我们讲。认识江之寒以后,大概就变成和他讲。再后来,那个小子也走了,她找不到人说心里的事,才会把它们都写下来……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多和她聊聊心事。现在这个情况,她大概对我是有些抵触的,对你……应该没有这个问题。”
停了停,倪建国又说:“我所寄望的,还有那个江之寒。也许他喜欢过小裳,甚至现在还有几分喜欢,但看起来他是个特别花心的。一年半载不在一起,他也许就会把小裳忘了,任她再这么痴心也没有用。”
白冰燕冷笑了一声,“他真喜欢小裳?……我看不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