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总兵行辕。
王朴和甄有才相对而坐,虽然白天刚刚连胜两仗,可两人的眉宇之间却没有一点喜悦之色,反而流露出丝丝的担忧,让他们担忧的就是摆在两人案前的那张纸,上面写着今天消耗的弹药数。
甄有才扳着手指头计算道:“两场激战,总共消耗了一万五千纸壳弹以及一千五百颗龙王炮,可杀伤的建奴最多也不会过五千人,平均下来,每五纸壳弹才干掉一个建奴,每颗龙王炮也只能炸死一个建奴。”
王朴沉声道:“库存的纸壳弹和龙王炮有多少?”
甄有才道道:“库存的纸壳弹还有十万左右,龙王炮还有一万五千余颗,按照今天消耗的比例计算,这些弹药最多还能紧持七天,顶多杀死三万五千个建奴!然后,我们就只能和建奴硬拼了。”
王朴皱眉道:“难道就没有库存的火药吗?”
甄有才苦道:“木炭倒是足够,硫磺也还有一万多斤,可硝土却用完了,当时流贼来得太快,派出去收购硝土的工匠都没来得及回城,然后建奴又杀来了,现在也不知道那些工匠怎么样了。”
王朴想了想,说道:“要是能让建奴集中兵力猛攻炸开的缺口,龙王炮的杀伤力应该会大大增加,火枪的杀伤效果也应该会更好。”“建奴要是肯集中兵力进攻缺口一个点。那当然是好。”甄有才道,“怕就怕建奴分散兵力从好几个方向同时起进攻啊,这样一来。这些弹药能支撑地天数最多也就三天,能够杀伤的建奴也就更少了。”
王朴摇头道:“建奴应该不会分兵。”
王朴说这话是有根据的,因为对于这个时代地人来说,攻坚战的最大障碍永远都是高不可攀的城墙,既然建奴已经在城墙上炸开了一个缺口,那么建奴就一定会想尽办法从缺口处突入城内,或想办法把缺口扩大,却不会再想着从别的方向抢夺城墙。
在人的潜意思里。攻占缺口显然要比攻占高不可攀的城墙容易多了,攻占缺口至少能和守军对等厮杀,可攻占城墙却是不对等的,因为守军居高临下占尽了地利优势,滚木擂石还有金汁倾泄而下,令进攻方难以招架,死伤惨重。
虽然今天建奴进攻缺口遭受了惨败,可他们不能不想,要是不进攻缺口而选择进攻高不可攀的城墙,付出地代价估计会更加惨重。
两相比较。还是从炸开的城墙缺口进攻比较容易。
人都是有思维定势的,一支军队的战术也有着很强的惯性,也许在经过惨痛的失利之后,建奴会尝试着学习明军的战术,尝试着改变原有的战术,但绝不会是现在,要想建奴在一夜之间褪变成善于思考、善于学习的军队,显然不可能。
“看来不能再和建奴纠缠下去了,要战决”王朴道,“得想个办法激怒建奴。让建奴投入大量军队从缺口处起强攻,这样一来我军就能在短时间内大量杀伤建奴,只要建奴的伤亡过一定程度,他们就会丧失继续进攻大同地勇气和决
甄有才眼珠一转。阴声说道:“要激怒建奴,却不是什么难事。”
王朴欣然道:“你有什么妙计?”
甄有才道:“将军可以让人把那些建奴尸体挂到城墙上,让人鞭尸,剥皮,或往尸体上浇粪汁,反正就是让弟兄们变着法儿去凌辱这些尸体,建奴崇尚勇士,对战场上英勇战死的族人非常敬重。我们这样凌辱战死建奴的尸体。他们一定受不了。”
王朴蹙眉道:“多尔衮好像不是个意气用事之人,他会上当?”
甄有才阴笑道:“将军。你这就不太了解建奴的军事制度了,多尔衮现在虽然是摄政王,可他一个人是没办法决定所有事情的,别忘了建奴军中有两个摄政王,只要我们激怒了大部份建奴,多尔衮一个人是没办法改变大局的。”
朴点头道,“那就试试。”
石廷柱和李永芳在未经充许的情形下擅自退兵,此举引起了包括摄政王岳托在内几乎所有建奴贵族的愤怒,如果不是多尔衮出面力保,两人很可能步耿忠明三人的后尘,成为建奴刀下屈死的冤魂。
事后多尔衮虽然极力宽慰,可这事已经在两人心里留下了阴影。
多尔衮担心石廷柱和李永芳会萌生异志,便找来范文程和宁完我商议安抚之策,听完多尔衮地担心,范文程道:“主子,石廷柱和李永芳因此萌生杯弓蛇影的心态是有可能的,但若说他们会因此而萌生异志,却是不会。”
宁完我也点头附和道:“奴才也赞同宪斗的意见,主子千万不要听信谗言,怀疑石廷柱和李永芳地耿耿忠
尔衮点头道,“看来是本王多虑了。”
范文程道:“主子,有件事,奴才不知道该不该说?”
多尔衮道:“但说无妨。”
范文程道:“主子,奴才以为大清国的军事制度有必要做一些改进了,比如重大决策需要会齐八旗旗主共同做出这一条就很不合理,俗话说军情如火,战机稍纵即逝,胜负往往就在一念之间,又岂能让大伙坐下来商量好了再去做呢?”
“是啊。”宁完我也点头道,“有句老话说得好。蛇无头不行,可要是有两个头那就乱了套了,万一两个头意见相左呢。该听谁地?”
多尔衮默然不语,他当然能听出范文程和宁完我的言外之意,他们是希望多尔衮能够成为八旗大军唯一的统帅,而不是和岳托分享这一权力。
其实多尔衮也想唯我独尊,可惜现在时机还未成熟,虽然岳托是和他平起平坐地摄政王,可在两人之上还有个济尔哈朗,济尔哈朗可是席摄政王!在没有扳倒济尔哈朗之前。多尔衮还需要和岳托搞好关系,绝不能现在翻脸。
“好了,这事本王会考虑。”多尔衮特别叮嘱道,“不过,你们千万不可对旁人提起。”
“喳。”
“喳。”
范文程和宁完我同声应诺。
次日。
天色刚亮,大同东门外的建奴大营忽然开始骚动起来,不断有建奴从帐蓬里出来,向着远处的大同城墙指指点点,一个个全都是怒不可遏地样子,这股骚动很快就惊动了包括多尔衮、岳托在内地所有建奴贵胄。
多尔衮刚刚走出行帐。就看到岳托在萨哈廉、硕托、汤古代、阿巴泰、费扬武、喇世塔等八旗贵胄的簇拥下疾步而来,看到岳托等人脸上个个都是怒气腾腾地样子,多尔衮暗暗心惊,还以为昨天替石廷柱和李永芳说话惹起了众怒。
“老十四,太过份了。”没等岳托说话,性急的阿巴泰已经大叫起来,“那些该死地南明蛮子太过份了!”
阿巴泰是奴尔哈赤的第七子,战功卓著却性格暴躁。
一听不是昨晚的事,多尔衮不由松了口气,问道:“七哥。南明蛮子怎么了?”
“你自己看吧。”岳托伸手一指远处的大同城,厉声喝道,“这些可恶的南明蛮子,正把战死勇士的尸体吊到城墙上肆意凌辱。刚刚本王已经派人去看过了,鞭尸还算好的,还有剥皮抽筋熬油点灯呢!”
“是啊,这些南明蛮子真是太可恶了。”
“王爷,一定要给这些混蛋些厉害尝尝。”
“两位摄政王,奴才愿率本部甲喇杀进城去,把这些该死的南明蛮子全部宰了,替战死的八旗勇士们报仇。”
岳托话音方落。其余的建奴贵胄已经纷纷叫嚣起来。
多尔衮心头一惊。急回头看去果然看到大同城头上热闹无比,因为距离太远虽然看不太正切。但有东西从城头上吊下来却是确凿无疑地,很显然,阿巴泰和岳托说的都是真的,大同守军真的在凌辱战死的八旗将士的尸体。但多尔衮毕竟是多尔衮,他不能不想,大同守军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在这个时候,范文程和宁完我赶到了多尔衮面前,宁完我气喘吁吁地说道:“主子,不能出兵,这是王朴的诡计,他这么做就是为了激怒我们呀!”
“闭嘴!”岳托厉声喝道,“现在受辱的不是你们这些汉人阿哈,而是我们高贵的八旗勇士,你们当然不会难受!”
宁完我惨然道:“王爷,奴才也是为了大清着想呀。”
“够了。”岳托厉声喝道,“本王不想听你的花言巧语。”
说罢,岳托又向多尔衮道:“十四叔,我们来找你并不是要征得你地同意,根据祖宗定下的规制,重大事务只要有多数旗主同意就能执行,你如果不同意,两白旗可以不参与今天的进攻,但我们两红旗,还有两黄旗、正蓝旗绝不会放过城里的南明蛮子。”
“你这是什么话?”多尔衮作色道,“本王既然是摄政王又岂能不知道先帝创立地制度,什么都别说了,各位旗主贝勒立刻返回各自大营,还有汉军八旗和蒙古八旗也立刻向缺口外集结,半个时辰之后起进攻!”
多尔衮不是傻瓜,既然大举进攻已经是大势所趋,他如果在这时候提出反对意见,那只能助长岳托在八旗贵胄当中的威信,只能反过来削弱自己的威望,多尔衮当然不会做出这种损己利人地事情。
“喳!”
除了同为摄政王的岳托。其余的八旗贵胄轰然应诺,纷纷领命而去。
等岳托等人走远了,宁完我才不无担忧地说道:“主子。不能出兵哪。”
“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多尔衮喟然道,“正如文程先生说地,我们大清国的军事制度是应该改一改了……”
一直没说话地范文程忽然说道:“主子,其实大举进攻也不失为一个战决地好办法。”
“咦?”宁完我急道,“宪斗你……”
范文程举手阻止宁完我,说道:“公甫你听我把话说完。”
多尔衮急道:“文程先生,你快说。”
范文程道:“主子,大举进攻也许会造成不小的伤亡。可要想在短时间内攻破大同,这是唯一地办法了!主子,公甫,别忘了我们是孤军深入,不能在大明国境逗留太长时间,还有我们的目标不仅仅只是大同,还有北京!”
“这倒是。”宁完我点头道,“我们的确不宜在大同逗留太久。”
尔衮狠狠击节道,“拼着损失几万人,也誓要攻破大同!”
多尔衮已经想好了。待会大举进攻地时候就让汉军八旗和蒙古八旗打头阵,建奴八旗留在最后押阵,这样就算损失不少,伤亡的也都是汉人和蒙古人,女真人的实力却没有受到任何削弱。
大同东门,箭楼。
甄有才兴奋地向王朴说道:“将军快看,建奴正在集结!”
“嗯。”
王朴点了点头,不用甄有才提醒他也已经看见了。
薄薄的晨曦中,一队队衣甲整齐的建奴正开出大营,在城墙缺口外的空地上集结。按照铠甲颜色的不同,分为黄、红、蓝、白四个大阵,每个大阵都有建奴八旗、蒙古八旗和汉军八旗,这很好区分。
汉军八旗和蒙古八旗的旗帜服装颜色虽然建奴八旗相同。可身上的铠甲质地就差远了,建奴都是清一色的锁甲,蒙古八旗披地是皮甲,只有汉军八旗的装备最差,披挂的都是竹刀竹剑也能刺穿的布甲。
“将军。”甄有才不无担心地问道,“建奴要拼命了,和尚他们能守住吗?”
“你就放心吧。”王朴淡然道,“建奴就算是天兵天将。也是来多少死多少!”
话虽然这样说。可王朴心里其实也没底,虽然火枪队的火力足以封锁不到十丈宽的缺口。可战场上总是会出现许多让人始料未及的变故,有时候,一点小小的疏忽就足以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王朴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把战前地准备工作最到最完善,然后在手下面前表露出足够的信心,如果连王朴自己都缺乏信心,那他手下的军队就更不会有什么信心了,一旦守卫大同的军队失去了信心,那么离城池失守也就为时不远了。
“轰轰轰轰轰!”
建奴还没有开始正式进攻,佟养性地炮营先开炮了。
五开花弹带着凄厉的尖啸砸在了缺口外,然后轰然爆炸,霎时就把缺口处的断垣残壁炸得漫天飞溅,滚滚烟尘再次腾空而起,这五开花弹虽然声势骇人,可对守军的杀伤却几乎为零,事实上,多尔衮让佟养性**也不是为了杀伤守军,而是为了给即将开始进攻的建奴大军提升士气!
多尔衮的这一做法倒是挺有些先用炮火覆盖,然后步兵冲锋的味道,可惜的是他只有五门红夷大炮,而且是那种最原始地前装炮,这种炮打完一炮后重新填装弹药要花好长一段时间,缺乏火力地延续性。
但是,多尔衮的目地还是达到了。
炮声一停,建奴大军就开始向缺口起了进攻,石廷柱带着两千汉军八旗冲在最前面,紧随汉军八旗身后的是三千喀尔喀蒙古骑兵,然后是三千科尔沁蒙古骑兵,最后才是两千建奴八旗兵。
这一万军队只是第一梯队。
多尔衮交给第一梯队的作战任务只有一个,就是拆毁缺口两侧的城墙,把只有十丈宽的缺口加宽到至少五十丈,然后,后续的五个梯队六万大军就会冲过缺口潮水般冲进城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