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大问题
等沈鸿烈赶到西山大本营正式参加会议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想错了,参加会议的人员压根不止海军层面,四总部、各军种、各大军区头面人物都来了,堪称金光闪耀、将星云集,他是参会者当中职位最低、军衔最低的那一个,当真是叨陪末座。
一看这样的架势,他的心便有些抽紧,在脑海里反复权衡盘算,这还是北方战争和国防规划会议后第一次召开专门高规格的会议,太不同寻常了,他觉得找不出任何需要开大会的理由,更想不明白有重要事项需要讨论。
“诸位,现在开会……”秦时竹扫视了会场一眼,语调显得格外严肃而又郑重,“这次会议干系重大,望各位严格保密、踊跃发言,下面,先请陆总长介绍外交形势。”
沈鸿烈这才发现,在人群中还坐着总理唐绍仪、副总理葛洪义和外交总长陆征祥,这就更加让人奇怪了。
陆征祥缓缓开口说道:“诸位,1898年3月27rì,前清zhèng fǔ与俄国签订了《旅大租地条约》,租期25年,1905年,rì本在rì俄战争中打败俄国,通过签订《朴茨茅斯条约》,抢去了旅大租借地,这块地就是目前所谓的关东州,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当时清廷答应延长租期的要求。近十年来,rì本zhèng fǔ一直对我国施加压力,妄图继续霸占中国领土,均为我国zhèng fǔ所拒绝。随着租期届满期限rì益临近,如何妥善收回成为当务之急。在巴黎和会时期,我国zhèng fǔ和外交代表团曾经将这一话题提交大会,却为英法所拒绝,现在我们完全拥有法理依据,但如何收回是一个重大考验,从前期接洽来看,rì本方面不肯断然交回,如果我国强行收回,他们甚至威胁要付诸战争……”
陆征祥的语气虽然还算平和,但众人都听得出来他内心压抑不住的怒火,到了这个当口,一干高级将领才明白为什么这次华盛顿会议还是没让外交总长成行,原来是有更重要的交涉。
“笑话,他们敢打,我就敢奉陪。”华北军区司令长官,陆军上将夏海强第一个发言,“他***,小rì本前次挨打不过瘾,这次又来叫嚣,活得不耐烦了……”
也就是夏海强这个活宝敢在这么严肃的会议上口吐狂言,虽然随着年岁增长,已经成熟了许多,但这个xìng子却是改不了的,沈鸿烈听了忍不住就想笑。
“我东北军区素来是对rì、对俄一线,jīng锐云集,这几年来一直秣马厉兵、枕戈待旦,既然小rì本想打,那就再比划比划吧。”东北军区司令长官、陆军上将周羽发言道,“关东州地理位置十分重要,与胶东半岛一南一北扼守渤海湾,rì本盘踞此地近20年,对京畿威胁极大,确实到了该动手的时候了。”
关东州一事,穿越组私下已经达成了共识:rì本如果能和平交还,那当然最好,中国也可以适当做一点让步;如果不肯交还,中国也不害怕战争,1914年双方军事力量对比远不如现在,中国都敢在山东与rì本过招,现在就更不会害怕rì本。讨论来讨论去,众人一致认为,以关东州位置之重要和rì本人的个xìng,是绝不肯主动交还的,军事解决恐怕是唯一出路。
“租借到期之后,我们当然不能容忍rì本继续霸占,但就军事而言,却不得不慎重一些。”唐绍仪脸sè微微有些发红,他当然能够知道将关东州问题放到大本营军事会议上讨论的后果,想也不用想这批丘八的答案,但他的顾虑则要多的多了:在开战时机上,欧战结束后各国势力重新返回远东,虽说不比从前,但一旦中rì开战,各国的力量和态度就显得比较重要,从政治力量对比看,英rì同盟还是有一定分量的;另外,在经济上,他的顾虑也不小,在出巨资购买德国设备后,zhèng fǔ通过欧战积累的财政盈余已经化成了各种各样的装备与资产,但这些优质工业资产除了极少部分已经安装调试完毕重新开始生产外,其余大部分还处于安装、调试过程,甚至还有一部分尚未运到,如果能再拖上两三年,等这批工业能力发挥出来,中rì之战会更有把握一些;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战端一开,就是大笔军费开销,好不容易前几年压缩了军费开支,如果再次战争,恐怕是一个无底洞——唐绍仪对于zhèng fǔ负债有一种本能的恐惧,特别是民国zhèng fǔ的高负债率,一直让他如芒在背。以高负债推动国民经济发展他勉强还能认可,战争造成的高负债就让他恐惧。
唐绍仪的顾虑众人当然是清楚的,但军方与zhèng fǔ思考的逻辑是不一样的,对文官那一套“慎重”、“稳妥”的说法比较反感,若不是唐绍仪没有明确反对军事解决,只怕现在就会有人跳出来辱骂他“丧权辱国”、“卑躬屈膝”了。现在国内政治风气不是清末那会了,没有主战派和主和派的分野,只有激进派和稳妥派了,将领尤其是北疆系统出来的高级将领,多半看rì本不太顺眼,当然是不折不扣的激进派,更不用说陆尚荣、夏海强、周羽这等穿越组,自然是对rì本切齿痛恨。
陆军上将、总政治部主任蒋方震算是军中为数不多的稳妥派,他发言道:“事关国家主权,当然不能任由rì本长期霸占领土,军事解决必然是最后手段。但以我对rì本人的了解,这一仗绝不好打。从政治上说,关东州是rì俄战争最重要的战果之一,rì本为此付出了十余万伤亡和天量财富,没有一个rì本政治家敢说放弃的话;从军事上说,关东州既是rì本屏障朝鲜侧翼,又是深入渤海,威胁中国京畿的核心枢纽,位置十分关键,rì本一直保持一个完整师团编制的关东军,虽然上次战事rì本损失很大,但关东军、朝鲜军依然是rì本陆军中最有战斗力的单位,旅大拥有十分优良的港口,也是rì本海军重要的补给点,陆海军都将关东州视为不容有失的地方,相比8年前争夺胶州湾,更有不同;最后,从我国的角度出发,关东州长期被rì本霸占,虽然rì本一直在进行移民,但其间生活85%以上都是中国人,一旦战事扩散,免不了生灵涂炭、满目疮痍,如何应对着实困难——山东之战我们能够疏散民众,关东州上百万人口无法在战前疏散,一旦开战,则没有机会疏散……”
前面都还好,到蒋方震说到最后一条的时候,全场都沉默了。枪炮无眼,关东州可不同于漠北那种地广人稀的情形,不大的地盘上聚集着百万人口,而且还渗透着rì本人,既没法战前疏散,也没法战时甄别,很难下定决心。蒋方震只提到了人口,实际上,关东州还分布着无数的产业,即便目前是rì本人控制的,战后也应该是中国人的财产,战事一旦扩大,这些产业显然首当其冲。众人的脑海中不由浮现起一种场面:战火一开,关东州到处都是难民,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战事规模的扩大,除了关东州以外,辽宁其他地区亦不免被波及。
会场原本激昂的情绪,一下子又变得低落下来,众人窃窃私语,神情间都感觉棘手,光cāo心打赢已经够累了,现在还要担心可能造成的社会后果,更让人觉得困难。
陆尚荣扫视了会场一圈,发言道:“今天召开这个会议,就是讨论可能面临的局面。军事上,不必说,rì本的关东军、朝鲜军、海军和rì本本土的军队都要考虑;经济上,战事会影响整体经济进程,影响收支平衡,影响东北乃至整个北方的产业;民政上,关东州的几十万老百姓,东北上千万的老百姓都有可能波及;政治上,国际环境整体趋于缓和,列强免不了投机取巧……但是,所有的困难与主权领土被霸占的事实相比,都不是问题。如果我们害怕动乱,害怕牺牲和付出,就没有1911的革命,没有1914的中rì战争,难道现在的困难还会比当时更大?关东州这个毒瘤不在我辈手中割除,国耻不在我辈手中昭雪,难道还要留给子孙后代去解决?就算我们不怕丢人,硬拖着不办,那再过10年、20年,只怕涉及的人口更多、社会问题更广,痛定思痛,长痛不如短痛!”
陆尚荣这番话掷地有声,一下子就震住了场面,众人不由得再度思考起来。唐绍仪一脸凝重,他是明白人,从陆尚荣的话中,他已知道秦时竹的态度如何,总统只怕已经下定了决心,不惜代价要解决关东州问题了。如果是纯粹西方式的mín zhǔ国家,这当然不是无可指摘的,可如果放在中国现行政体下考量,就显得毫无问题了。他甚至在猜想,这算不算总统“拿破仑霸业”计划中的一部分?如果是,那么绝没有自己反对的余地。
他的心,又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