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势太猛我与眉庄俱向前倾倒如滑落山崖的瀑布。突如其来的失衡让我陡然惊恐起来随行的浣碧一看不好忙挡在轿辇的出口死死抵住我将要倾落的身体。与此同时抬轿辇的内监们赶紧站稳了脚步见我与眉庄受惊惊惶失措跪下道:“奴才们有罪。”
我眼见身边的眉庄脸色白顾不得动气忙道:“姐姐没怎么样吧?”低头只见她双手牢牢抓住我的手臂整个身子挡在我身前。心口一暖忙道:“我没有事。”
眉庄惊魂未定几乎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长长吁出一口气来“好险!”
我眼中一热心疼道:“你这样挡在我面前万一真掉下去也是掉在你身上怎么反说我好险。”
眉庄讷讷道:“就是要这样万一真掉下去你伤了身子怎么好你可是有身子的人。”
心口有明光一样的温暖眼中热泪一动道:“我的孩子要紧姐姐的身子难道不要紧么?”转头见浣碧为挡着轿辇倾倒死力抵在轿口半透明的绿纱下手臂上有清晰可见的几道粗粗的青紫印子忙关切道:“浣碧你怎么样?”
浣碧连忙摇头一脸焦灼“小姐没事就好。”说罢转头厉声喝斥“一群糊涂东西怎么抬的轿子!上边坐着两位娘娘你们做事也这样不当心么?小心我叫内务府砍了你们的狗头!”
若刚才的轿辇倾覆即便有眉庄……我几乎不敢想象。这个孩子对我而言是我的所有啊!
一念之下不由勃然大怒我按捺住心口的慌乱用力一掌拍下呵斥道:“该死!”我自回宫以来总是和善温柔众人见我动怒早已慌乱跪下吓得拼命磕头不已。
眉庄按一按怒气冷道:“好好的怎么会绊了一跤不会走路么?!”
为的一个内监满脸冷汗忙叩道:“这石子路本是六棱石子铺成的走着极稳当。可是今日不知怎么的有几颗鹅卵石混在里头所以奴才们滑了脚。”
我低头去看果然各色六棱石子铺成的小路上混着几颗颜色差不多的鹅卵石打磨得十分光滑圆润还长着一层滑腻腻的墨绿苔藓。那苔藓还新鲜的很用力一掐几乎能掐出水来。我心下微微一动已经明白过来向身后小允子递了个眼色。小允子会意趁人不注意伸手捡了几颗袖在怀里。浣碧大怒不止口中道:“满嘴的胡扯往哪里走不好非要走这条道路回未央宫难道是这里最近么?你打量着蒙我!”
那内监哭丧着脸道:“奴才们怎么敢欺瞒碧姑娘。这条路原不是最近可夏日里走这条路最阴凉不过。奴才们忖度着娘娘怕热才往这里走的谁知出了这样的事。幸好两位娘娘没事否则奴才们就是有一百颗脑袋也不够砍的呀。”
我见周遭浓荫垂地参天树木枝叶繁密日光一丝半缝也透不进来果真阴凉清静。我环顾四周轻声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眉庄看了一看周遭声音微有凉意“再往前走就是徐婕妤的玉照宫了。”
我愕然望向前去果然有一座不大的宫室匾额上用金粉漆着“玉照宫”三个斗大的字。我一时未放在心上只想着方才之事。内监抬了妃嫔行走一般若无特别吩咐向来是从哪里来的就原路回去。加之天气炎热走这条浓荫遍布之路便是必然之理。所以便有人留了心了。
嘴角微微冷笑我才回宫第二天便有人等不及了。当下也不多言只道:“眼下且饶了你们。等下回去再查出什么错处仔细你们的皮。”
眉庄一言不只凝望着玉照宫出神片刻道:“我陪你回去省得路上再有什么差错。”
回到柔仪殿槿汐迎上来道:“皇上方才来过了呢听说娘娘去给太后请安了说晚上再过来。”
我点点头道:“知道了。”
眉庄温言道:“方才受惊还是叫温实初来瞧瞧也好放心。”
我摇头“并没伤着哪里不必麻烦。”又叫品儿“浣碧撞伤了手你且去给她仔细敷药。”
槿汐听得惊疑不定忙合上门道:“可是出了什么事情?两位娘娘神色都这样不好。”
眉庄沉着脸道:“终于有人耐不住性子了。”说着将方才之事拣要紧的说了一遍她说起来还是后怕“那轿辇是八人抬的都抬在肩上要真那么高跌下来还掉在石子路上孩子必定保不住。”
槿汐沉思道:“宫中要铺路的石子都是再三选过的决不会掺进鹅卵石去看来是有人……存心。如今宫里有身孕的就是娘娘和徐婕妤徐婕妤已被禁足那就只剩娘娘了。”
眉庄冷笑道:“说到是哪位做下的事可不是昭阳殿那位当其冲么?除了她心思最重还会有谁?”
我靠在紫绒绣垫的杨妃榻上沉静道:“若说了为了皇嗣她自然最有这心思可是旁人未必也没有。若说为了嫉妒我回宫的缘故那更是许多人都脱不了干系。就拿近的来说方才胡昭仪是看着咱们回去的若她要使人也来得及。”我言毕沉思只觉身上冷意涔涔如堕冰窖之中。这样往深里想去宫中人人皆有嫌疑众敌环伺叫人如何能防!
眉庄屏息片刻慢里斯条道:“我疑心皇后自然有我的道理方才出事的地方你可记得是哪里?”
我沉吟“是玉照宫附近。”
眉庄微微点头凝视于我“你应该知道徐婕妤为何被禁足。”
“危月燕冲月”。我微一沉思几乎倒吸一口冷气瞬间明白过来“若我在她宫门前出事一可说是被徐婕妤所冲才出事。而月主太后与皇后我若出事便是有主月之兆皇后健在而我有主月之兆便是大不敬。别说太后便是皇上也容不得我这是其二;其三便是徐婕妤已冲撞了太后与皇后若再危及我与腹中之子便是祸害皇嗣那么皇上再不会容她了即便她有所出那孩子也会被皇上厌弃。如此一箭三雕之事……”
眉庄接口道:“如此一箭三雕之事除了皇后的城府还有谁能想得出来。”
槿汐忧心道:“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娘娘的身孕还在她们就会一直下手不是咱们日夜防备就能防得住的。既然今晚皇上过来娘娘还是把此事告诉皇上才好。”
我沉思片刻扬声唤小允子进来道:“方才你捡的鹅卵石呢?”
小允子从袖子里掏出来小心搁在桌上道:“在呢。”
我道:“你去花房找个靠得住的匠人叫他仔细看这鹅卵石上的青苔有什么古怪本宫看着不像是寻常的青苔。”小允子知道是要紧的东西忙收好赶紧去了。
我冷然一笑心中坚硬如生铁牢牢护住自己的小腹道:“不管是谁既做得出来就别怪我容不得她!”
眉庄道:“你好自珍重着我先回棠梨宫免得皇上来了要与他照面。”我晓得眉庄对玄凌是避之不及的便亲自送了她出去回宫和衣睡下。
不过一盏茶时分外头一声递一声的通报进来“皇上驾到——”
我只作没听见索性用辈子蒙上头装睡。隐约听得槿汐带着众人迎了出去“皇上万福金安娘娘身子不爽正在内殿睡着呢。”
玄凌进来的脚步便有些匆忙一壁走一壁道:“娘娘身子为何不爽?叫太医瞧了没?怎么不早早来告诉朕。”话音未落人已到了跟前他掀开被子焦急道:“好好的怎么不舒服了?”
内殿里暗沉沉的因着玄凌的闯入宫人们迅捷地把鎏金蟠花烛台上的红烛点燃。柔仪殿烛火上佳点燃时也无分毫烟气散出。我睡得鬓松散的容颜就这样突兀出现在玄凌的面前连同我松散纠结的蔷薇粉银线浣纱寝衣。蔷薇粉是很娇嫩的颜色用来做寝衣更是添了几分娇艳我睡得衣衫不整脖子下的几颗琵琶扣都松开了露出清凉的锁骨。玄凌喉头动了一下示意槿汐等人出去。然而我抬头的一刻玄凌却心疼了。因为这样娇艳的蔷薇粉愈加衬得我面色惊惶而苍白仿佛嫣然花瓣里一点仓惶浮动的花蕊。他在床边坐下低低道:“可是母后给你委屈受了?”
我当即否认“太后一向待臣妾极好的。”
他松一口气“母后待你好就好。”他的语气温软下来把我搂在怀里“到底怎么不舒服了?脸色这样难看。”
我伏在他胸前蜷缩成一团低低道:“皇上你就这样抱着臣妾好不好?”
他的脸颊帖着我的额头沉吟片刻唤了浣碧进来道:“你是娘娘的陪嫁你来说。”
浣碧踌躇着看我一眼慌忙又低下头去。玄凌见她这样的神气愈加狐疑道:“你只管说没人敢责怪你。”
浣碧“扑通”跪下呜咽着道:“傍晚小姐和惠贵嫔从太后处回来差点从轿辇掉下来因而小姐受了惊吓。”
玄凌惊得站起“好端端的怎会从轿辇上掉下来?”
浣碧低着头“是抬轿子的内监们不当心踩了鹅卵石滑倒。”
“是在哪里滑的?”
“玉照宫附近的六棱石子路那里。”
玄凌闭目片刻骤然睁目道:“六棱石子最是防滑怎么会有鹅卵石?这事不是责罚抬轿辇的奴才就能了的。”他轻声道:“嬛嬛你是疑心有人要害你是么?”
我忙摇头惶恐道:“怎么会?臣妾不敢这样想。”我垂着脸带了幽咽的哭腔“臣妾只是觉得自己命数不济虽然承蒙皇上垂怜得以再度侍奉在侧可是随意走一走都会滑跤只怕终究还是没福气保住这个孩子。”
玄凌的口气里带了斥责那斥责也是柔煦得像拂面的轻风“胡说咱们的孩子是最有福气的孩子怎么会保不住?今日的事不仅是那些奴才不懂事只怕是有人看不过朕宠爱你才故意为之。”他扬声唤李长进来沉着脸吩咐道:“去把今日给莞妃抬轿辇的内监都痛打三十大板打完了再给朕好好审问。敢动朕的人朕绝不轻饶!”
李长躬身应了正要出去。我忙唤道:“皇上——”我起身扯住玄凌的衣袍凄婉道:“臣妾求皇上不要张扬此事。”
他回头看我颇为不解“为什么?此事显然是有人要故意为难你朕若不罚以后再有这样的事生该如何?”
我低声啜泣“即便真有人要为难臣妾也请皇上和臣妾一样相信这是无心之失。臣妾不愿为了自己一己之身而使后宫不宁使皇上烦心。终究臣妾也安然无恙啊。”
他的眸中尽是深深的怜惜“嬛嬛朕也是心疼你怕你再有这样的事生。”
我轻声求恳“人谁无过。若皇上将此事张扬出去大肆追查反而让那人狗急跳墙再生出事来不如悄无声息地掩饰过去让她自己反省也好。况且太后和皇后都身子不爽臣妾甫一回宫就生出这许多事来就算嫔妃们不怨声载道只怕太后也要责怪臣妾矫情。”
玄凌道:“有过不罚此事又关系皇嗣朕心里总是不舒坦。”
风吹过花树颤颤摇曳斑驳的痕迹淡淡的映在冰绡窗纱上似欲伸未伸的指爪。我拉着他的手柔声道:“皇上就当为臣妾和肚子里的孩子积福吧。也当给那个人一个回头的机会若真有下次再一并罚过。还有那些抬轿辇的内监也是无心出了事他们比谁都害怕皇上也一并饶过了好不好?”
殿内静极了仿佛无人一般只遥遥听得见远处的蝉鸣在一天的声嘶力竭之后无力地唱着一声又一声。晚风穿越树叶的沙沙声响好似下着一场朦胧的雨和着殿内清凉的气息恍若还在暮春时节。殿内烛光盈然红烛摇曳的柔光之下缓缓滑落一滴滴软而红的烛泪淌在鎏金蟠花烛台上逶迤成珊瑚的斑斓形状。
玄凌抱着我的肩轻声赞叹“嬛嬛你总是愿意体谅。”
我温顺倚靠着他“臣妾并非大度只是不想因臣妾所生的是非烦扰皇上。前朝政务已足够让皇上忧心回到后宫皇上更应放松才是否则何来精力处理国事呢?”我带点撒娇的口吻轻轻道:“臣妾方才请求的皇上可依么?”
玄凌气消了许多道:“如此朕就先饶了他们这次。”他肃着脸色“若还有下次朕必定严惩不贷。”
玉帘轻卷浣碧沉静退下。玄凌捏一捏我的下巴轻笑道:“方才嬛嬛说朕到了后宫之中应该放松那么你说朕该如何放松呢?”
我牵着他的手引他至榻上躺下舀了一匙白檀添在青花缠枝香炉里。那散碎的香如洁白的雪花一般纷纷扬扬散落到炉中袅娜的烟雾好似层层轻纱绵软地一重又一重恣意在重重的垂锦帷帐间如轻絮弥漫。整个大殿内恍若一潭深静的水寂寂无声地安静了下去。
我亲自捧了一盏酸梅汤来喂到他嘴边柔声道:“凉了好久了皇上喝了可以解晚膳的油腻。”
玄凌眼角飞扬道:“不过一盏酸梅汤而已就来敷衍朕么?”
我轻笑道:“哪里敢敷衍皇上呢?这酸梅是用桂花蜜糖泡开加了甘草、陈皮和肉桂制的。皇上这两天不是有几声咳嗽么?喝这个最好不过了。知道皇上要来早早就在青瓦大花瓮里用冰水湃上了。”
玄凌眸中有融洽的暖意“难为你有着身孕还这样细心胡昭仪今日问起朕为何这样疼你——旁人哪里知道你的好处。”
我笑答:“蕴蓉妹妹这样说了么?今儿在太后那里还碰上她与和睦帝姬了。”
玄凌“哦”了一声道:“她没跟你说什么吧?蕴蓉年轻有时候说话做事难免着三不着两的。”
我道:“皇上哪里的话呢臣妾瞧着胡昭仪是极聪明俊俏的一个人呢。”
玄凌换了个舒适的姿势躺下漫声道:“蕴蓉的脾气虽然骄矜些人却是不错的。”
我拾过一把羽扇轻轻摇着道:“皇上累了不如先睡上一觉再去别的嫔妃处吧。”我为难地微笑“臣妾恐怕不能侍奉皇上呢。”
玄凌打了个呵欠散漫的眸中微有晶亮之光道:“朕哪里也不去就算你不方便侍寝朕也陪着你睡着。”
我歉然道:“怎么好让皇上为了臣妾如此呢?”
他笑着拉过我的手随手扯下帐帘轻声道:“只要朕愿意。”
夜色深沉窗外满天星光漏进零星几点亦被红绸样的烛光绵柔化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