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番敷衍送走了敬妃我才把憋着的委屈和伤心神色放了出来心灰意冷道:“这孩子竟这样疏远我。”
眉庄为我扑着扇子冷然道:“你不必怪敬妃更不用怪胧月怪只怪皇上从不肯让胧月知道有你这个生母。你以为佩儿真是得急病死的么?只因为两年前她在胧月面前说漏了嘴说她的生母在甘露寺又偏碰着是咱们那位九五至尊不痛快一怒便叫人打死了。”
我本自伤心乍听之下更是遽然变色。柔仪殿清蕴生凉此时只觉得寒风森森如堕冰窖之中。我见小连子与品儿垂含泪颤声问道:“果真是这样么?”
小连子别过头去一脸难过品儿却已经忍不住落下泪来抽噎不止。
我默然片刻想起玄清抱病时玄凌与敬妃和胧月之间的话不觉冷笑道:“我本就知道……他是这样冷心肠的人。”
眉庄轻轻一哼深以为然“他怎样冷心冷肺你我也不是第一回见识了。”眉庄深深皱眉似虬曲的两弯柳叶“纵然傅如吟死后他不再严令不许提你可是恶果深种亲生女儿已不认自己的娘了。”
我凄然掰着护甲上镶嵌的一颗水胆玛瑙道:“瞧胧月对我的样子我真是伤心也是安慰。”
眉庄扬眉疑惑“安慰?”
我轻轻颔“她这样舍不得敬妃可见这些年敬妃真真是待她好。”
眉庄微微点头“敬妃爱护胧月如自己的性命一般也正因为她这样疼爱胧月旁人才不敢轻举妄动能护得胧月周全。”眉庄看我一眼“你所说的伤心大约也是怕敬妃这样疼爱胧月是不肯将孩子还你的了。”
我望着半透明的冰绡窗纱只是出神我的女儿她从不晓得有我这个母亲也不愿意在我身边。我的女儿……听眉庄说完我只道:“敬妃未必不肯还我今日她带胧月来也是想试探胧月与我是否亲近。”我低低叹息了一句道:“她也不容易。好容易有了个女儿抚养到这么大我一回来少不得要把胧月还到我这个生母身边换了谁也不愿意。况且我方才看着她与胧月情分这样深即便我强要了胧月回来胧月与我也只会更生分也伤了我与敬妃多年的情分。”
眉庄连连点头欣慰道:“你明白就好。方才我真怕你一时气盛忍不住作起来。你适才说得很对借着身孕暂时把接回胧月一事缓下来。你刚刚回宫勿要树敌太多才好。”
她话中的深意我如何不晓只得默然点头。
眉庄柔声道:“胧月还小孩子的性子嘛你对她好她也会对你好的。你看敬妃就知道何况胧月是你亲生的呢。”
我低低“嗯”了一声道:“胧月这孩子我瞧着也是有脾气的只能慢慢来了。”
眉庄摘下手指上的护甲安抚住我的肩膀怜惜道:“有身子的人了肩膀还这样瘦削难怪温实初说你身子弱胎像不稳可别为今天的事生气伤了身子才好。”
我转勉强笑道:“幸好宫里还有个你能体恤我。”
眉庄怜惜看着我笑道:“若你肚子里怀的是一个男胎想必皇上会更体恤你百倍。如今就把你捧在手心里关怀备至将来还不知道怎么把你当凤凰似的捧着呢。”
我啐了一口道:“人家正经和你说体己话儿你就这样胡说八道的。”
眉庄吃吃笑道:“我不过一句玩笑看把你兴成这样子。方才听你一扣一个胧月叫她明明她的小字绾绾就是你自己给取的偏偏一声儿也不叫真真是生分。”
我听得“绾绾”二字心下猛地一突甚觉黯然。眉庄自然不知道这绾绾二字有多少辛酸与耻辱我如何叫得出口。于是只道:“我去更衣罢再不去给太后请安便要晚了。”
眉庄打量着我道:“你这身打扮就很好。虽然太后不喜欢太素净的妆扮可是你刚回来自然越谦卑和顺越好。”
说罢和眉庄二人重新匀面梳妆备下了轿辇去太后处不提。
颐宁宫花木扶疏一切如旧。只是因着太后缠绵病榻再好的景致也似被披靡了一层迟钝之色仿佛黄梅天的雨汽一般昏黄阴阴不散。
眉庄是熟稔惯了的搀着我的手一同下了轿辇搭着小宫女的手便往里走。芳若满面春风地迎了上来笑道:“太后适才醒了刚喝着药呢。”
眉庄笑吟吟进去向太后福了一福便上前亲热道:“太后也不等我就喝上药了该是臣妾喂您喝才是。”说着伸手接过孙姑姑手里的药碗道:“有劳姑姑还是我来服侍太后吧。”
太后慈爱笑道:“你来得正好除了你孙姑姑也就你伺候得最上心最叫哀家舒坦。”
虽在病中太后却穿着一身七八成新的耀眼金松鹤纹薄绸偏襟褙子头光滑拢成一个平髻抿得纹丝不乱只在髻间只别了一枚无纹无饰的浑圆金簪。
其实她久病卧床并不适合这样耀目的金色穿戴更显得干瘦而病气恹恹。只是不知为何太后虽病着却自有一种威仪从她低垂的眼角、削瘦的脸颊、浑浊的目光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我想起舒贵太妃对太后的描述心下更是悚然油然而生一股畏惧之情已经跪了下去道:“臣妾甄氏拜见太后愿太后凤体康健福泽万年。”
太后微微扬眉抬眼淡淡看我“回来了?”这样平平常常一句仿佛我并不是去甘露寺修行了四年而是寻常去了一趟通明殿礼佛一般。
我低敛容静静答:“是。臣妾回来了。”
“那末”她打量我一眼“未央宫住得还习惯?”
我心下一紧“未央宫太过奢华臣妾很是不安。”
太后“嗯”了一声道:“虽然奢华倒还不曾越过从前舒贵妃的例皇帝要宠着你些也不算什么。”她皱眉对眉庄道:“药喝得哀家舌头苦去倒掉也罢。”
眉庄只是笑容满面笑嗔道:“臣妾说太后越活越年轻呢太后偏不信非说臣妾哄您。如今怕苦不肯吃药闹小孩子的脾气太后可不是越来越年轻了。”
太后脸上的皱纹一松似开了一朵舒展的千伴菊花掌不住笑道:“哀家原瞧着你多稳重的一个人如今也学会油嘴滑舌了。”
眉庄笑道:“药喝着太苦怄太后笑一笑。”
太后抬手刮一刮眉庄的脸颊笑叹道:“原本实在不想喝了就瞧着你这点孝心吧。”说着将药汁一饮而尽。眉庄眼明手快见太后喝完药取了绢子在手为太后擦拭。太后见我还跪着道:“倒疏忽了莞妃了有身子的人还叫跪着。”说着向我招手“你来服侍哀家漱口。”
我忙起身端起太后床边的金盆已有小宫女在茶盏里备好了漱口的清水交到我手中我服侍着太后漱了口转头向孙姑姑道:“太后从前吃了药最爱用些眉姐姐腌渍的山楂不知如今还备着么?”
孙姑姑眉开眼笑道:“娘娘记性真好早就备下了呢。”
眉庄亦笑道:“太后瞧莞妹妹对您多有孝心。”说罢自取了山楂来奉在近旁。
太后摒弃左右侍奉之人只留了眉庄与孙姑姑懒懒道:“服侍人的功夫倒见长了。难怪去了甘露寺那么久还能叫皇帝念念不忘还怀上了龙胎倒是哀家对你掉以轻心了。”我听得太后语气不善刚要分辩。太后微眯了双眼浑浊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而清明冷然道:“一别数年你倒学会了狐媚惑主那一套!”
我见太后动怒慌忙伏在地下叩道:“太后言重臣妾实在惶恐不安。”
“不安?”太后抬手抚一抚鬓似笑非笑地缓缓道:“怎么莞妃身怀六甲君恩深厚这样风光回宫也会不安么?”
我惊得冷汗涔涔而下含泣道:“臣妾是待罪之身皇上念及旧情来甘露寺探望臣妾已经感激涕零。不想一朝有孕臣妾万万不敢有回宫之念只是皇上体恤孩儿生下之后会备受孤苦又到底是皇室血脉不忍其流落在外所以也格外怜悯臣妾给了臣妾名分回宫可以安心养育孩儿。至于风光回宫一说臣妾实在惭愧不已。”
太后目光如剑只周旋在我身上语气微妙而森冷“如此说来甘露寺一事只是你与皇上偶遇并不是你故意设计了又重博圣宠么?”
我不敢抬头也不敢十分说谎只顺伏道:“臣妾不敢欺瞒太后皇上与臣妾并非偶遇。其实臣妾当日未出月而离宫身子一直不好在甘露寺住了两年之后因病迁居凌云峰长住。那日皇上到甘露寺不见臣妾以为臣妾还病着故而到了凌云峰探望如此才遇见的。”
太后颜色稍霁语气缓和了些“果真如此倒是哀家错怪你了。”
我忙低道:“是臣妾未及时向太后禀明情由与太后无关。”
太后也不叫起来须臾唇角缓缓拉出一丝弧度神色也温和了许多。她的目光冷漠如一道蒙着纱的屏障叫人模模糊糊地看不清真意。而声音却是柔软的仿佛含着笑意与关切一般。“你当日执意离宫修行也是自己的主意中间为了什么情由想必你我都明白。为了家族之情也为了先皇后你连初生的女儿都可以撇下如今怎么还肯与皇帝重修旧好还有了孩子?”
太后说得不疾不徐仿佛是在闲话家常一般。然而话中的森冷之意如同出鞘的刀锋直逼到人身上。
眉庄在旁听得着急轻声道:“太后……”
太后横目向她不带丝毫感情“哀家问甄氏的话你插什么嘴!”
眉庄无奈噤声我心里一慌赶紧按捺住自己磕了一个头直起身子道:“当日臣妾家中之事根本怨不得皇上皇上是一国之君不是臣妾一人之君朝堂之事臣妾虽为父兄伤心却也不至愚昧到恨责皇上。即便臣妾父兄真被冤枉臣妾也只会恨诬陷之人。”眼中有热泪沁出“当日臣妾执意离宫太后明察秋毫自然知道是因为臣妾冒犯先皇后之事。臣妾伤心至此以为皇上对臣妾毫无情分因而万念俱灰。可皇上来看臣妾臣妾就知道皇上并非无情。何况人非草木当年一时气盛多年修行也让臣妾静下心来。臣妾侍奉皇上四年甚得钟爱与皇上亦是有情。如今臣妾侥幸回宫只想安分侍奉皇上弥补过去的时光能安度余生就好。”我语中含了大悲呜咽道:“甘露寺清苦如此臣妾实在想念胧月……胧月她……”
我的啜泣在寂静空阔的颐宁宫听来分外凄楚仿佛殿外蓬勃松散的如金日光也被那伤心的啜泣感染得失去了几分暑意只灰蒙蒙地安静洒落。有这样静默的片刻沉缓的呼吸间清晰地嗅到草药的苦涩芳香檀香的宁静气味殿外的花香甜细以及混合在这些气味中的一个垂暮老人的病体所散的浑浊气息。
太后凝神片刻再出声时已经是慈爱和蔼的口气“好孩子看你跪着这样累。”又吩咐孙姑姑道:“快去扶莞妃起来她是有身子的人了怎么好这样长跪着。”说着又向眉庄笑道:“一向总说你最体贴怎么看莞妃这样跪着也不提醒哀家叫她起来。哀家病糊涂了你也病糊涂了么?”
眉庄笑道:“臣妾哪里敢提醒太后呢莞妃跪着也就是她肚子里太后的孙儿跪着一家人给太后请安行礼难道臣妾还要去拦么?”
太后笑得合不拢嘴“数你嘴甜一味哄哀家高兴。”
我忙谢了孙姑姑的搀扶道:“如何敢劳动姑姑呢?”
孙姑姑抿嘴笑道:“娘娘没回宫前太后就一直念叨太后如此看重娘娘奴婢自然不敢不殷勤。”
我心下终于松出一口气忙欠身向太后福礼“多谢太后关爱。”
太后道:“赐座吧。”见我颊边泪痕未消不由叹道:“你别怪哀家苛责你皇帝是哀家亲生的哀家也怕再招进一个狐媚的。”太后的目光逡巡在我身上片刻笑道:“到底是大家子出来的晓得规矩。只是你已在妃位这样打扮未免太简素些叫人看了笑话。”
我低眉顺眼道:“臣妾修行已久不喜欢太过奢华。”
太后微笑颔“你能这样懂事也不枉哀家这些年疼你。”
我眉目间涌出感激的神色道:“臣妾在甘露寺时幸亏有太后百般照拂臣妾没齿难忘。”
太后神气平和悠悠道:“你既已回宫以后就当没有甘露寺之事了。这话哀家吩咐了皇帝也吩咐了皇后你自己也要记住——有甘露寺三个字在你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说罢看着我的肚子道:“有三个多月的身孕了吧?”见我低头答了“是”又道:“你有了身孕是喜事听说现下是温实初给你看着温大人好脉息又伺候过你生育胧月帝姬是个妥帖的人。”
我愈低楚楚“多谢太后关怀。”
太后侧一侧身子揉着太阳穴蹙眉道:“哀家如今身子不济没那个精神听着后宫的事。前些日子皇帝乍然跟哀家说你有了身孕要接你回宫为着子嗣的缘故哀家要答应也信得过你的人品只是这两年后宫里出的事多哀家不能不留个心眼只怕有人狐媚了皇帝。”
我默然低小心道:“太后切勿气坏了身子。”
太后目光微微一动已含了几分怒色缓缓道:“生气?若哀家真要生气可生得过来么。”她见我只默默垂一声不敢言语叹息道:“你刚回宫这话哀家本不该急着和你说只是你既然回来了有些事心里不能没有个数。”
我道:“臣妾洗耳恭听。”
太后微微一笑而那笑意并没有半分温暖之色直叫人觉得身上凉“宫中人多事多这也寻常只是这些年皇帝宠幸的那些人忒不像样。先头一个傅如吟一味地狐媚专宠哀家一怒之下将她赐死。现下又选了个御苑中驯兽的叶氏在身边出身如此低贱还封了她常在的位份。皇帝也可气年纪渐长身边留嫔妃的眼光倒不如往日了。”太后越说越生气她久历宫闱涵养功夫一向很好喜怒皆不形于色。如今眉眼间皆有忿忿之色可见这几年内闱之乱了。
一时孙姑姑端了水过来劝道:“太后别埋怨皇上到底是那些女子妖媚引诱皇上。”
太后抿了一口水平伏了气息道:“皇后不中用连蕴蓉也不能叫哀家省心。”说着目光徐徐拂过我的面颊“如今你既回来了凡事都该规劝着点皇帝想必他也能听进去几句。”
我恭谨低“太后的话臣妾牢记于心必定不忘妾妃之德。”
太后颇为满意笑道:“你最聪明机慧哀家的话自然一点就透。不过既说到妾妃之德如今你是三妃之一更要好好尊重皇后。”
我微笑容色谦卑而和顺“皇后待臣妾很好臣妾感激不尽。”
太后无声无息地松了一口气含笑道:“那就好。”说着拉过眉庄的手拍着她道:“眉儿这孩子死心眼儿如今都混得成了哀家跟前的人了也不晓得多用心在皇帝身上。”
眉庄笑道:“太后这样说可是嫌弃臣妾服侍的不好么?”
太后慈眉善目看着她道:“为着你很好所以哀家才心疼你。你和莞妃向来情同姐妹如今莞妃都要有第二个孩子了你还不加紧些么?”眉庄微微脸红只是垂敛容不语。
太后见她只是不语微微屏住了笑容露出一抹慈母的忧心之色感慨道:“皇帝身边哀家真正瞧得上眼的人不多。端妃和敬妃自然是好的只是年纪渐长大约不容易生养了。年轻的里头蕴蓉还过得去却稍嫌浮躁了些。徐婕妤不错只是不太懂得争宠好容易有了身孕却冲了哀家和皇后到底福气也薄。哀家一向看重你你却不把心思放皇帝身上。皇帝身边没个规劝的人你叫哀家如何能放心。”
眉庄低低道:“臣妾知道了。”
太后微微沉吟。在这片刻的寂静里我悄悄留意她的神情。这位昔日隆庆帝的琳妃容貌仅次于舒贵妃与玉厄夫人智谋却远出于二人之上。她昔日的美貌日渐因早年宫廷中的刀光剑影与阴谋诡计而黯然退隐之后又被病痛纠缠消噬然而多年宫廷生涯赋予她的智谋与心机并没有完全消退在她力有所及的时候恰到好处地看顾着这个后宫。偶尔伸出的一记辣手叫人不寒而栗。
她仿佛一把龙泉青口剑虽然失去了锋刃的寒气然而并未生锈迟钝。
太后瞅着她肃然道:“光知道有什么用呢?要做到才好。”太后拉过我与眉庄的手郑重道:“你们两个若能好好在皇帝身边辅佐哀家才安心了。”
我笑意盈盈道:“眉姐姐侍奉在太后身边也是为让皇上安心政务无后顾之忧。太后的嘱咐姐姐自然会上心的。”
太后神色舒展颇为称意。忽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事目光落在我身上道:“你在甘露寺修行的时候可遇见过什么身份贵重的人么?”
我以为她说的是玄清即刻警觉低头道:“甘露寺群尼杂居并无见到什么身份贵重的人。”
“那么……有没有什么美貌的女子?”
我心中诧异当下明白太后所虑。想起舒贵太妃嘱咐我的那些话我立刻屏息神情自然道:“臣妾在甘露寺潜心修行并未遇见什么美貌女子所见的不过是寻常姑子罢了。”
太后微微颔“哀家也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
我与眉庄正陪着太后说话却听外头芳若进来道:“启禀太后胡昭仪与和睦帝姬来了。”
太后忙仰起身道:“快叫她们进来。外头日头毒和睦帝姬这样小如何经得起晒。”
外头小宫女们赶紧打起帘子迎了胡昭仪进来胡昭仪俏生生福了一福笑生两靥“孩儿还当太后午睡着没醒吓得不敢进来却原来关上了门户和两位姐姐说体己话呢。”
太后笑吟吟道:“外头天气热就叫关了门窗纳凉。”
胡昭仪这才施施然起身与我见礼笑道:“莞妃好。”她才要做出欠身的样子我已经一把扶住了满面春风道:“妹妹生得又这样亲切我怎舍得叫这样天仙似的妹妹向我行礼呢。”
胡昭仪笑得娇脆“莞妃这样说可要折杀我了谁不知道姐姐是大美人呢才叫皇上魂牵梦萦。”又道:“姐姐现如今有着身孕哪我怎好这么不懂事叫姐姐扶我。”说着不动声色地推开我的手双手拢在刺金缕花的繁丽衣袖中只向眉庄见了平礼。
我暗暗称奇她的位份原比眉庄高了半阶且以她的身份地位该是眉庄向她行礼反倒她主动与眉庄见了平礼。胡昭仪笑道:“姐姐最近气色极好可是因为莞妃回来的缘故么?”
眉庄淡然微笑“有昭仪与和睦帝姬在我一见就气色好了哪里还是为了别人呢。”
太后笑着道:“芳若去拿新鲜的蜜瓜来蕴蓉是最喜欢吃的了。”
胡昭仪谢过走到太后跟前亲昵道:“多谢太后疼孩儿和睦也想着太后呢。”说着叫乳娘抱过和睦来道:“叫太后瞧瞧和睦又长高了呢。”
和睦帝姬才两岁多正是最喜人的时候长相又酷似胡昭仪娇小圆润十分可爱。和睦探手到太后怀里含糊不清道:“太后奶奶抱抱抱。”
孙姑姑忙笑着拦道:“太后病着呢帝姬不好叫太后累着的。”
和睦帝姬哪里肯依扭捏着便往太后身上爬。太后也不生气一脸欢喜道:“抱抱就抱抱吧只别把鼻涕眼泪蹭在哀家身上。”
胡昭仪笑道:“哪里会呢和睦最懂事不过了。”又拍手道:“太后今日穿戴得好富贵既慈祥又庄严真真好看。难怪和睦要粘着您呢打量着她这么点年纪也晓得好不好看了。”
我蓄了一抹浅淡的笑容和气道:“和睦帝姬的生母就是这样的美人胚子帝姬日日这样看着美人当然比谁都晓得好不好看。”
胡昭仪微微一笑浅浅欠身道:“莞妃是三妃之一如今又刚为国祈福回宫我是应该去柔仪殿正式拜见的。”我正要客气胡昭仪笑得自矜微微弧度柔美的下颔仿佛一只小巧玲珑的白玉盏“只是我素日带着帝姬帝姬年幼只怕脱不开身。”
她话中的意思我如何不明白心下虽然不悦脸上却不露分毫依旧微笑道:“妹妹照顾帝姬要紧。我们姐妹素日都能见着何必专程跑一趟柔仪殿。只是不想今日会遇见妹妹我为妹妹备下了一份礼等下叫人送去妹妹的燕禧殿妹妹别嫌礼薄才好。”
胡昭仪明媚一笑扬着唇角道:“怎么会!莞妃正得恩宠送的东西自然是最好的。”她说得轻描淡写话中的酸意却是掩藏不住我暗暗好笑只不言语。
说到此节太后虽逗着和睦帝姬也不免轻轻咳了一声缓缓道:“蕴蓉你也不晓事莞妃回来怎么连正式拜见也推托了。”
胡昭仪娇滴滴道:“一直都听说莞妃是个明理得体的人孩儿原不过是听说今日才算见真了。怪不得皇上疼她太后也张嘴帮着她。太后方才这话可是错怪孩儿了孩儿只是想着去柔仪殿相见要分了上下高低好没个意思。现下在太后这里亲亲热热见了不是更好么?太后反而说孩儿不晓事呢。”
太后忍俊不禁笑着摇头道:“到底是蕴蓉那么爱撒娇说得哀家都不忍得编排她了。”
胡昭仪微笑着拈了一片蜜瓜送到太后唇边道:“蜜瓜很甜太后也尝一尝吧。”
太后抚着怀中的和睦帝姬道:“和睦如今看起来像女孩子了刚出生那时谁看了都觉得像个皇子呢。”
胡昭仪的神色有须臾的黯然很快欢快笑道:“孩儿听说先开花后结果和睦长得英气说不定会招来一位弟弟呢。”
我骤然想起胡昭仪在不能生育之事心下也有些恻隐微笑道:“是啊妹妹还这样年轻呢。”
胡昭仪看我一眼只是笑而不语。我这才留意到她的眼睛其实很有韵致长方形的大眼睛看似颇有气势配着悬胆玉鼻妙目微横的时候仿佛有无尽春水荡漾。纵然我是女子亦不免为之注目。
如此说笑了一晌天色渐晚三人齐齐告辞。太后殷殷嘱咐我道:“下回来把胧月也带上孩子多了热闹。”
我微微尴尬依旧笑道:“是。”
起身踱过颐宁宫的重重殿宇时我才惊觉背心的衣衫已被方才在太后跟前被逼出的薄汗洇透了这依稀的汗水仿佛提醒着太后的老辣与沉着。眉庄不解其味笑言:“你还是这样怕热。”浮云蔽日近暮的风轻悠恬淡。时近六月的天光沾染了霞色的阳光拂来满身花树成熟时的甘郁芳香叫人心境为之一爽。我把将要涌起的笑容无声无息的压制了下去太后面前虽然敷衍过去了然而她未必没有提防我的意思。然而即便忧心我的面容一如既往地沉静不见任何波澜起伏。眸子似谦卑似慵懒微微垂下只看着脚下的路。我暗暗定神唯有脚下的路才是最要紧的。
甄嬛终究还是甄嬛只是当年的莞贵嫔甄嬛早已如轻烟散尽活在人间的是莞妃甄嬛。
出了垂花拱门胡昭仪转身娇媚一笑甜糯糯道:“听闻莞妃如今住的宫殿名叫未央宫。本宫孤陋寡闻却也听说未央宫是专住宠妃的地方汉武帝的卫子夫、李夫人和尹婕妤都曾居未央宫可见是个聚宠集爱的好处所。”
我淡然一笑“卫子夫、李夫人和尹婕妤都是出身寒微之人再得恩幸也不过如此罢了。论起武帝一朝唯有钩弋夫人才是后福无穷。”我凝眸她姣好脸庞不觉感叹年轻当真是好也或许是自幼养尊处优她的脸庞完满得如明月一般。“妹妹可知钩弋夫人又号‘拳夫人’这位夫人自幼双拳紧握无人可以打开。自在赵地逢见武帝才双手展开露出一双玉钩。为此武帝对她宠爱异常封婕妤号夫人建钩弋宫。夫人怀胎十四月后生下昭帝身后荣耀至极。”我停一停“本宫略有耳闻昭仪自幼右手不能张开皇上在宫外遇见昭仪时才掰开了昭仪的手露出一块玉璧上书‘万世永昌’四字可有此事么?”
胡昭仪睫毛微动“咯”地一笑“莞妃初回宫廷耳闻的琐事倒是不少。听母亲所说起这玉璧是本宫胎中带来的。”
我且讶异且惊喜“如此祥瑞之事如何不是人尽皆知?也恰恰因此祥瑞昭仪才能与皇上结下奇缘无怪乎皇上如此喜爱昭仪。来日昭仪得空也让本宫瞧瞧那块玉璧只当让本宫长长见识。”
她嫣然一笑云袖轻拂如霞光轻盈“莞妃深得皇宠宫中什么宝物没有不定能说出这块玉璧的来历来能为本宫解了多年困惑才好。莞妃何时大驾光临燕禧殿本宫很乐意共赏呢。”说罢径自盈盈踱开再不理我。
眉庄同我上辇见走得远了方敛容道:“玉璧之说不过是传闻罢了后宫夺宠争风之事早已司空见惯你何必留意她这些微末伎俩?”
“姐姐也以为她费恁多功夫只为争宠么?”我凝视她离去的身影“如此处心积虑只怕野心不小。”当下也不多言上了轿辇我见无人方悄悄对眉庄道:“我瞧着胡昭仪很是自矜的一个人对你倒客气。”
眉庄抿嘴一笑拨一拨耳坠子道:“你不知道其中的缘故一则是因为我是太后跟前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二则么……”她微微压低了声音“她怀和睦帝姬的时候大意了走路不小心摔着又不敢随便召太医来看还是我荐了温实初给她。所以她倒还肯给我几分薄面。”她停一停又道:“若不是因为我避宠多年她也不肯用我荐的太医。”
我淡淡道:“我说呢她是什么身份的人却肯尊重姐姐。”
“胡昭仪是过分当着太后的面如此放肆连去柔仪殿拜见也寻了个由头免了。”她微微叹息看着我道:“也难怪她生气你若不回来这三妃的空缺迟早有她的。”
我不以为意只笑道:“她要与我过不去我却偏偏要和她过得去。你想太后方才的神气也是要看我是否能忍得下她的气焰是否真真和顺而不狐媚生事……”话未说完轿辇一个猛烈颠簸几乎是整个人向前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