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施家辩护的状师姓赵,也是个积年的老先生了,办事很有经验。研究案情后,他便提出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胡老爷的伤,究竟是摔下马时跌伤的,还是医治不妥弄得伤上加伤?
这跟念福的思路不谋而合。
人的脊椎神经最是复杂,就象出车祸的人是不能随意搬动的,否则极容易造成二次损伤。只要能证明胡老爷的伤是治疗中造成,那就相当于撇清念福的大半责任了。
可对方的章状师却说,“胡老爷家资颇丰,他受了伤,怎会不请名医医治?这么多人都治不好,显见得这伤本来就重。若论根由,还是沐家姐儿砸人在先,若非如此,胡老爷又怎会跌下马摔伤?此后种种,皆是因此而起。眼下诸位请看我这苦主,原本年富力强,是家里的顶梁柱,如今却不得不缠绵病榻,坐卧皆须人扶持。家中长辈无人奉养,幼儿无人管教,试问诸位若易身处地,当作何感?”
这一番几乎称得上声泪俱下的表演把些老年人的眼泪都招下来了,看向蕙娘母女的目光更加不善,甚至有些人跳出来说,“小小年纪就如此心狠手辣,惹了祸还不思悔改,反而一个劲儿的找理由开脱,不重重处罚不足以平民愤!”
“对,打板子,打她板子!”
看着周围不明真相的群众被成功的煽动起来,章状师略带得意的往念福这边瞟一眼,对打赢这场官司更有把握了。
卑鄙!居然雇水军?念福恨得牙都要咬出血来了,万想不到,这时代居然也有这样龌龊之人。怪不得胡老爷一来就老老实实扮鹌鹑,就是想作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博同情吧?可真要让他得逞,她们母女怎么办?
念福暗下狠心,拿指甲尖掐了自己一把,痛得眼泪当场就掉了下来。她扮出害怕状,一个劲儿的往蕙娘身后躲,“娘,我怕,我怕!姥姥、姥爷,我害怕!”
她这一哭,可把蕙娘和一家子都吓坏了,“好孩子,别怕别怕,有娘在这儿呢!姥姥姥爷也在,你别怕,别哭。”
话虽如此,到底一家子的眼泪不觉也跟着掉了下来。眼看老弱病残的一家子抱着哭作一团,倒比众人簇拥的胡老爷坐在一旁扮鹌鹑更加可怜了。
此时,就听人群中又有人喊,“这样欺负人家孤儿寡母算什么好汉?人家小姑娘才几岁,要不是被吓坏了,怎会拿石头砸人?都说是那马惊了才颠的人,怎不问问那马是谁家养的?”
这一下,立马又给沐氏母女拉回不少同情分。
赵状师马上接口道,“大人,沐姐儿虽然是拿了石头砸了人,却没有把人砸下,是胡老爷自家的马受了惊才将他颠下。冤有主,债有主,怎不问那牵马家丁的罪,倒一个劲儿的怪沐家姐儿?”
章状师一看情形不对,也立即道,“马虽是胡老爷家的,可毕竟是个畜生,又不是人。就算是人,方才赵状师也说,沐姐儿吓坏了会做错事,何况是个畜生呢?马的力气又比人大,就算有牵马的家丁在,他拉不住又能奈何?”
念福快气得吐血了,这样的鬼话连篇,偏tmd还有几分歪理,让人怎么辩驳?
此时就听唐大人将惊堂木一拍,断案道,“此事原本虽是苦主不对,但被告确实也有过错。既然当时苦主已经上马欲走了,你为何还要苦苦相逼?全因你掷人石块,才致使苦主重伤致残。按本朝律法,本官现判你赔苦主一半的医药费并部分抚恤之资,以惩效尤。至于苦主,若非你酗酒闹事,也不至于招此飞来横祸。被告虽有错,你却是有过在先,所以此案你也要承担一半责任,结案后也不许再生事,你可服气?”
章状师心头一松,这结果虽然没他预料中的好,但也不差了。暗给胡老爷递个眼色,示意同意,递上一张早准备好的清单,“这是苦主这些天来的医药费,上面还有多位药堂大夫可以作证,请县尊大人明查。”
蕙娘母女彼此握紧了双手,心都快提到嗓子眼里了。赵状师之前也跟她们打过招呼,此案想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毕竟残了一个人,不可能没有半点处罚的。这其中的关键,就在医药费里了。
唐大人将清单交由书吏验过,当场宣读道,“苦主共花费医药费合计二百八十七两三钱,被告承担一半,须一百四十三两六钱五分。另苦主既已伤残,日后终生需人服侍,按请一个下人月钱五百文计,苦主这年纪至少还有三十年可活,施家需赔银二百两,以作其抚恤之资。以上两项合计,限你家十日内缴清,否则就需以持械伤人论处,当庭杖二十,以完此案。”
施老爹一张老脸白了又白,可怜他家连十三两都没有,要怎么去凑那三百多两银子?说不得只好拼上一把老骨头,去替外孙女挨打了。于是,就听老人家颤声问道,“草民无钱,愿意受罚。敢问老爷,能否让草民代外孙女受罚?”
“不!”念福流着眼泪跪下了,姥爷这么大年纪怎能挨打?“人是我打的,祸是我闯的,真要罚,就罚我吧。”
“傻孩子,你一个小姑娘家怎么能受这样刑罚?还请老爷开恩,让老头子代她去吧!”
“不,爹,应该让我去。”蕙娘也哭着在女儿旁边跪下了,“要不是为了护着我这个没用的娘,我女儿也不会闯这样的祸,求大人可怜,让我来受刑吧。”
眼看这家子抱着哭作一团,唐大人有些于心不忍了。可他这样轻判,说实在的,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再要减刑的话,那就会有人参他罔顾国法了。
可要是当庭扒了这小姑娘的裤子打屁股,这丫头一辈子的名声就全毁了。可就是他肯通融去打施老爹,这老头子一看也经不住啊?再说国有国法,被告是念福,他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就这么换个人来顶罪啊?
正在为难,章状师忽地道,“大人,苦主觉得,与其结怨于乡邻,不如化干戈为玉帛。他身既残,就是有这些银子,也换不来他一身康健。所以他想求大人,免了沐家母女银钱,只让她们去府中伺候他几月便是。也让她们知道给苦主带来多么大的痛苦,让她们能诚心悔过。”
人群里又有水军说话了,“真是仁义啊!都伤成这样了,还这样宽宏大量。哪里去找?”
可念福的肺都要气炸了,让她们母女去伺候这头猪?她们还要名声不要?这样的仁义,你怎么不让你老婆女儿去?
人群中,似是有人猜到她心思般说话了,“什么仁义?我看是假仁假义!你一个正值壮年的男子,让人家母女去给你端屎端尿,人家还要脸不要?除了你亲娘,亲老婆,就是你亲闺女恐怕也不好意思这样伺候你。你到底收了姓胡的多少好处,这样卖力给他说话?”
民心是善变的,听了这话,再看向胡老爷,眼中也多了些鄙夷。
“肃静!”唐大人再拍惊堂木,压下了场外的议论纷纷,“既然施家无钱赔偿,那就只有当庭行刑了。”
这话一说,两旁衙役顿时抬起长凳,就要把念福往上拉。旁边施老爹蕙娘当然不让,施大娘更是径直趴到了凳子上,“要打打我,别打我外孙女!”
唐大人看着不象样,略一皱眉,立即有人把施大娘强架下去了。念福给人摁到长凳上,恨得眼泪长流。
姓胡的王八羔子,姐这辈子都跟你没完!
唐大人虽然不忍,可还是从签筒里挚起根签,正要扔下去,忽听人群中又有人喊,“老爷且慢,我愿替她还钱!”
念福回头一瞧,却是个熟人,欧阳康身边的小厮墨云。
他急匆匆递上一块玉佩,“老爷,我虽没有现银,好歹这玉佩还值几个钱,暂且寄存在此,回头就把银子送来,如何?”
胡老爷眼看那差役就要扒念福裤子了,心中正是痛快,忽见有人来还钱,他当然不悦,头一次不扮鹌鹑,他出声了,“你是何人?凭什么替她还钱?莫非你跟这姑娘有私情?”
“你!你你……”墨云素来嘴拙,给人这样一讲,涨得面红耳赤,心中气急,就是说不出话来。
“你什么你?难道你敢说跟她没有半点关系?那你为何要替她出这个头,还这个钱?”
墨云急得更是说不出话来,欧阳康要是能露面不早露了?何须一直躲在人群中暗中相助?他今天跑来听审还是瞒着家里偷偷跑出来的,这要是给人知道,那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那章状师见他眼中犹豫,立即咄咄逼人的道,“连句话都说不清楚,怎可相信?万一是诓人的,谁又有工夫在这儿陪你胡闹?大人既已决断,还请立即执行!”
唐大人这一下可真是没法再帮了,只好重挚了签文道,“无关人等且请退下,莫要耽误了行刑。”
施家二老哭得几乎要昏死过去,蕙娘一个劲儿给唐大人叩头,很快额前就红肿一片,“求求大老爷开恩,让民妇替了我女儿吧!”
念福没有说话,闭目等着最屈辱的一幕。虽然告诉自己不要怕,可牙根已经咬出血来,嘴里又咸又涩。她再怎样,也是个女孩子,又有哪个女孩子能受得了这样的屈辱?
终于,签文落地,伴随着“行刑!”两个字,衙役上来扒念福裤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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