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常淓终于登基了,于新年初一拜祭孝陵后正式称帝,改元永和(1646年),
不敢得罪江对面满清之意昭然若揭。
广州城除了府城、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所在外,番禺、南海两县的县城
也设在城里,广州以西、以北属于南海县,以南、以东属于番禺县,在南海县所属的狮岭镇正月初五发生了一件大事。
“狮岭镇北边是芙蓉山,南边是狮子山,镇子附近大片的平地都是当地的土
人所有,大多讲广府话,靠近芙蓉山的部分平地以及山上的坡田却是外来的客家人所有,大多讲客家话,两处的人丁差不多”
葛嫩娘正在向李安国汇报此事。
“平地大多是水田,坡地有水田也有旱地,在岭南靠近广州的地界,雨量丰富,耕地很少有缺水之虞,不过由于广东之地的水稻大多生产两季,第二季的部分时段还是有缺水的时候”
“平地上自有沟渠、堰塘,不过水量最丰沛的地方却在山上,芙蓉山上有几处深潭,还有好几条溪流,故山上的客家人从来没有缺水的时候,但他们拥有的水田少,旱地多,粮食除了自己吃以外所剩无几,最后干脆将所有的旱地全部种上了茶叶、棉花,用茶叶、棉花向山下平地的人家换取稻米”
“山下的土人,听说多是唐末、宋末迁到这里的中原汉人,田地充足,除了种植粮食外也有部分田地种了甘蔗,由于需要部分山上流下来的溪水,以往山上的人向他们换取粮食时,彼等提供的价格也颇为优惠”
“不过山脚下的客家人与土人之间还是存在矛盾,由于都是以水田为主的地方,两者种植的作物类似,他们还可以优先利用山上流下来的溪流,自己用过之后才有可能提供给附近的土人使用”
“以往在大明安定时,两者之间在官府的威压下还能相安无事,不过自明末以来,天下纷纭,朝廷朝不保夕,哪儿有精力处理这些“小事”,于是乎,这山脚下的客家人与临近平地上的土人之间的摩擦开始多了起来”
“有为水源之事的,有为耕牛吃庄稼之事的,也有为牲畜、小孩走失之事的,一开始只是上门诘难,慢慢发展到小的打斗,最后竟然隔三差五出现了大规模的械斗,一开始官府还出兵弹压,械斗的事情多了官府也难得管了,便听之任之”
“嘉靖以来倭寇横行,靠近大海的广东也深受其害,广州附近的村舍便以宗族为中心纷纷修建堡寨御敌,在狮岭镇,有两处堡寨颇有名气,一处便是客家人建的陆家寨,寨子修建在半山腰,寨内可容纳几千人,一处则是靠近陆家寨的平地上的蔡屋围,以蔡家大屋为中心建造,修建了高达一丈的土坯墙”
“无论是陆家寨,还是蔡屋围,都可动用上千的精壮,一旦发生械斗,寨里、围里的青壮都是倾巢出动,听说那个场面一点也不输于正式的战斗”
听到这里,李安国大概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陆家寨、蔡屋围,便是广东地界乡下的一个缩影,嘉靖以后,田地多掌握在寨、围的主事人手里,或是德高望重的族长,或是达官贵人的亲戚,更兼多聚青壮,大明的政令想要有效下达到这里只能与主事人商谈。
广府还算好的,潮州更是其中的典型。
故此,广东的两册上虽有人丁过千万,田亩三千万,不过上缴的田赋还不如湖南,官府倒是想消除这些主事人的权威,直接向种地的农户征税,不过自从倭乱之后老百姓都怕了,加上广东历来是海盗肆掠横行的地方,孤零零一户住在外面绝对不安全,久而久之,小民们宁愿受家族、大户盘剥也不愿直接与官府发生联系。
在这里,李安国想要实行向湖南、江西那样的打土豪分田地就不容易了,老百姓近百年都依靠宗族、大户惯了,想要彼等一下子转变实非易事,除非你将所有的大家族、豪门斩尽杀绝——这也是不可能的,既然是以宗族为纽带的围子、寨子,里面的人自然是互相通婚、盘根错节,你杀了一人,另外的很快便能起来掌控局面。
除了豪族主事以外,山上的客家人普遍信奉道教,修建有道观,山下的土人却笃信观音,大多建有观音庙,加上祠堂、主事之人的老宅,这些地方便成了寨子、围子的权力中心——初春之计的进香、祭祖都是由主事之人承担的。
当然了,你想在寨子里、围子里关起门来当皇帝自然不行,多少要与外面的官府发生联系,久而久之,有官府关系的逐渐当上了主事人,这里,陆家寨现任主事依靠的便是广州卫的指挥使杨可观,蔡屋围的现任主事依靠的则是广州知府严起恒,当然了,双方与南海县的书办、衙役都有往来。
故此,这些地方有多少人、田地,能征多少钱粮,都是书办、衙役与主事之人合计之后敲定的,不是官府想征多少就是多少,两册在广东形同虚设。
这几日,陆家寨与蔡屋围的人又发生了大规模的械斗。
械斗的原因很简单,陆家寨的人被蔡屋围的人欺负了。
原本山上的人剽悍,但穷困一些,山下的人温和,但富庶一些,双方一般情况下不会发生大规模的械斗,不过最近的平衡却被打破了。
“蔡屋围的人打败了陆家寨的人,还将陆家寨围了起来”
“不是说山上的人战力强一些吗?”,李安国问道。
“此事尚未调查清楚”
李安国点点头,兴许蔡屋围的人来了强援也说不定。
在座的有奚鼎铉、徐勇、葛嫩娘、李丰、陈文盛、张家玉等人,还有刚刚从江西赶过来的靳统武,他这次带过来了一千骑兵,李安国首先将目光投向张家玉。
“元子,你是广东人,以你来看此事该如何处理?”
元子是张家玉的字,只见他向李安国欠了欠身,“大都督,这是广州府的事,下官自当前往调停”
“如何调停?”
“问清事由,让双方罢手,理亏的一方自当赔偿”
“然后呢?”
“然后?大都督的意思……”
“如果彼等不断争斗,官府就不断去调停?累不累啊”
“这……,大都督有何高见?”
“我问你,广东地界田赋以往都是怎么收的?”
“都是官府与各个堡寨主事的人商议好了之后按照定额缴纳的”
“定额?这么说,朝廷的规制便是一纸空文?”
“大都督,广东地界情势复杂,主客矛盾突出,不仅是狮岭镇,仅仅广州一府,大小堡寨、土围子便不下百处,每处精壮丁口或几百,或几千,与其主事之人谈好之后收缴田赋,既省心又省力,自万历末年以来都是如此做的”
“如果用强,堡寨、围子结寨自守,一来官府没有这许多兵力,二来就算打破了堡寨,势必造成大量杀伤,以后收到的田赋恐怕还不如以前”
“荒唐!”,李安国倏地站了起来,“国家大事,根基便在于两册,如今两册荒废,广州府有多少丁口?有多少田地?你等官府中人可一清二楚?不知晓丁口、田亩,如何治理辖内?”
“.…..”
“以前官府是如何管理的我不管,在我安**的辖下,绝对不能出现此类事情!”
李安国在堂内来回走了几步,很快便下定了决心。
“家声,你带一千五百步军坐船沿着北江而上,在狮岭镇西边渡口下船后赶往此地”
“我亲自带着一千骑兵沿着官道北上”
“徐勇继续在广州招兵买马,元子、南海知县以及负责打理狮岭镇田赋事宜的书办跟着家声坐船去,嫩娘你带几个人跟着我从陆路去,两路人马在狮岭镇汇合”
“大都督!”,张家玉急着说道,“如今安**初定广东,正是安抚人心的时候,以安**的军威,打破两砦自然没有问题,就怕此事过后其它堡寨、围子人人自危,据砦坚守……”
“谁说我要打破两砦?”,李安国笑道,“你等以往都是调停,估计彼等虽然面上带着敬意,心里早就没把你等放在眼里,我去那里自然也是为了调停,不过既要调停,也要立威,一味姑息迁不是我安**的行事作风!”
张家玉脸上的神色变了几变,“大都督,我也会骑马,就让我跟着您这一路去吧”
“嗯,也好”
安**当日便出发北上了,李安国这一路除了张家玉,还有一位熟知狮岭镇事务的衙役,也骑着马跟着。
根据这衙役的讲述,李安国大致了解了蔡屋围、陆家寨的一些事情。
蔡屋围的人大多是蔡、周两姓,目前主事的便是蔡家的嫡长子蔡康豪,一位约莫四十出头的监生,陆家寨的主事则多以陆姓、杨姓为主,目前主事的是陆家的族长陆敬山,年约五十。
“两处地方能动员的青壮都在千人左右,蔡康豪的核心是他手下的一百家丁,陆敬山会武艺,其核心便是他的几十个徒弟”
那衙役继续说道。
“嗯,蔡屋围的周姓,陆家寨的杨姓在两地各起什么作用?”,李安国点点头,这也是自然之理,手里没有武力,拿什么号令其他人?
“周家以前是蔡屋围的创始人蔡家祖宗的母族亲戚,如今围子里的钱粮、商务都是由周家在打理”
“陆家寨的杨家的祖上以前是陆家祖宗的拜把子弟兄,寨子里的兵力、钱粮都控制在陆敬山的手里,不过杨家却出了一位举人,陆敬山便将手里的权利匀了一些给这位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