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沪上在斜对面目睹着这一切,心中升起了一阵说不清的悲凉。
一个为国捐躯的革命者,没有风光大葬,却被对方这样想要不漏痕迹地悄然处理掉。
目睹着这一切,还绝不能声张,陆沪上最需要做的是沉着冷静。
蚁穴潜伏特工,无名氏,中等身材,精干,右眉间有颗肉痣,在西安牺牲于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八日夜。
这就是陆沪上需要记下的。
“有看到桥本三郎吗?”马三靠拢来,再次聚焦问题的核心问道。
桥本三郎才是关键,马三一直盯着,想要看清他的动作。
陆沪上摇了摇头:“没有!对方好像不在车上。”
“嗯?”
“这不过是处理烈士遗体,对方要么在中途下车我们没有发现,要么还在商社内。”
“等等,烈士遗体?你是指我们打入桥本三郎身边的潜伏卧底暴露牺牲了?”马三一愣,显得有些错愕。
“不然你以为呢?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陆沪上有些不耐烦。
“事情从你嘴里说出来的当然又不一样,如果你不这样下判断,我宁愿认为是对方的人在内讧……”
“小心看着点,他们把尸体转移进一辆人力车了。”陆沪上伸手指点着旁边小巷。“看到没,那边还有好几辆等着,显然是为了转移视线。”
“等会这就不好追踪了,只是他们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地来处理一具遗体?”马三皱了皱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很有可能是对方认为这个人非常重要,不能被发现,也就是生不能见人死不能见尸。”陆沪上也皱着眉头下了判断。
看着对方的人在顾自忙碌,谁也没有注意到身后和这边的黑暗处,马三挠了挠头:“这不好理解,我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难道,尸体不是尸体,是活人,桥本三郎?”陆沪上突然闪念间天才般创意洞彻明悉地开口道。
“嗯,有可能!桥本三郎还被军统的给盯上了,没有摆脱。”
“这家伙在别处埋下了伏笔,也就是用假身份吸引住了军统的,而真身却已在这边,好一个金蝉脱壳!”
“呵呵,看来军统的对他布下了天罗地网,他插翅也难飞了。”
“如果此时一枪干掉他,价值不大,我们的情报员就没了作用。留着这家伙,可以通过他获得许多有用的情报。”
“当然是这样!知道了自己人没死,你应该大为放心了吧?”马三异常兴奋地给了陆沪上肩头一拳。
“组织上打入这么一个人在日寇情报机关内,这种概率有多大?简直微乎其微是不是?”陆沪上不无庆幸地道。
“桥本三郎这一招够巧妙的,借尸还魂得不错!我们撤了吧,知道对方搭乘火车就行了,上海见!”马三微微一笑道。
黑暗中他的笑容里有一种坚定的,完全能赢下对方的信念。
陆沪上感受到了他的这种信念,点点头:“那就走吧。对方的车也往前开动起来了,应该是继续往火车站。不过是空车,即便军统的拦截住也没用。”
“嗯,没错!我们在前面掉头,直接驶向八路军办事处。首先得把车牌换掉,这种事自己人做更放心些。”马三的建议非常稳妥,正中陆沪上下怀。
天色微明,陆沪上驾驶着的福特牌小轿车已经抵达了八路军办事处门口。
很快门岗放行进入一个院子,接着没过多久开出来时,颜色和车牌号都变了。
在办事处,陆沪上去见了见负责情报部门的人。
有些事需要及时反馈,还需要从对方那里获取一些有用的情报资料。
还有要办证,特别通行证。
不过,证件已经办理了。
“你是说,我们夜间提到的特别通行证,高佳丽已经在省政府军管会处办过了?”离开办事处时,马三眩惑地问陆沪上道。
似乎完全不明白这到底怎么回事。
“嗯,情报科的是这么说的,让我不用操心了,还奇怪我们怎么不知道。”
陆沪上看到前面积雪盈尺的街道上,有一队早起的军人正在扫雪,于是放慢速度。
“嗯,这是个心思细腻的女人,又是做地下工作的,加上身份便利,昨天在省政府大礼堂听报告,她亮明身份当然可以做很多事。”马三推测道。
“如果她能为我们弄到军统的身份证件,那才叫一个绝!”
陆沪上突然记起,前几天高佳丽给大家照了身份证照,难道就是为办理这些之用?
她心机深沉,似乎另有目的?
不过她这都不声不响的,果然是会咬人的狗都不叫。
陆沪上喜欢这种风格。
不声不响,沉着冷静地就将重要的事情办了,临到头来要用得着的时候拿出来就是。
漂亮!一想到这,陆沪上心情格外愉快起来。
但同时,一种隐忧升起在胸。
高佳丽越来越不可捉摸,还好一开始防着了她,看来这是对的。
对于来得太容易的东西,其后必然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陷阱。
这是个坑,陆沪上感觉自己正在陷进去。
却又无法拔足离开。
回到旅馆后,陆沪上跟马三没有休息,在召集人开会时对着高佳丽开门见山地问道:“军统的证件你弄了吗?”
“呵呵,这种小事就不劳你们这些实干派大人物操心了,这还用得着放在心上吗?这还不到用的时候,所以我也就没说。”
高佳丽正在洗脸,两手捧着脸帕蒙在脸上,只露出两个淡定的眼睛。
她昨夜晚赶稿到很晚,刚又起来得早继续赶写东西。
白雾般的热水气息弥漫上来遮住了高佳丽的两眼。
等她往脸上迅速搓擦了几把时,陆沪上跟马三已经在她房间内的椅子上舒适安然地坐下。
这两个男人大老爷般地翘起了二郎腿,泡上茶来自己喝着,十分舒服自得的模样。
昨夜晚的行动他们耽搁了好几个小时没有睡,虽然困倦但很兴奋,且先这样把茶来喝着。
一切看高佳丽的意思,她既然为了蚁穴的重启而来,那么,一切行动当然都有她的节奏计划步骤。
现在情况又有了变化,陆沪上跟马三都把球踢给了她。
显得不着急,一切都愿配合着对方的步调。
当然暗地里不闲着,该干嘛干嘛去,一举多得。
现在是不是立刻马上走,完全听高佳丽的,她说要再呆一天就再呆一天。
反正雪下大了,路途行走不便。
虽然搞到辆车,上了铁链能走,但不能以自己的意志为转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