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残存的树枝上落叶随风飘下,陆沪上一踮脚伸手接住了,拿到眼前看了看,嘴角忽展露出一个莫名其妙的微笑。
“你笑啥呢?有啥好笑的,说说。”方子寒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看着他问道。
“等人是件痛苦的事,总得要给自己找点乐子。”陆沪上回答。他这话听起来没毛病,但方子寒显然不满意,认为这不是他露出莫名其妙微笑的缘由。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抓住飘零的落叶,预示我抓住了最重要的幸福,这个解释是否令你满意?”陆沪上见对方不信,于是补充说道。
实际上陆沪上是突然间想通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关于重启蚁穴,他有了一个新的切入点突破口。
李明博铁口否认他父亲跟蚁穴有关,而又装着对这个地下组织丝毫不知情,这就是典型的自相矛盾破绽处。
那么,在接下来,陆沪上打算将那次撤离失利事件跟传说中的蚁穴组织挂钩。他的新切入点天才般闪现就在这,并案来查必然会有新的发现。
当然,对于这个,即便是再亲密的自己人他都不可能告诉。
故方子梅兄妹都不知道他莫名其妙的笑容展现原因。
有重要之事在身,方子梅此时显得比谁都要着急。他不停往左边一条沟里张望,那是约定好了要在此碰头的美国女记者的来向。
在任何地方的任何约定,不守时都是一件很要命的事。
这会让等候的人担心会不会出了什么大问题。
尤其在隐秘战线地下活动接头时,没有按时出现往往意味着已暴露被捕之类,这可是要流血牺牲掉脑袋的事。
当然,在革命圣地,对方此时迟到不会有什么严重后果,很可能只是寻常原因耽搁了一点,很快就会出现。
只是需要耐心来等。
此时的方子寒早已冷静下来,收敛起了之前雀跃欢快的心态,完全像变了个人一样。她的清澈目光里带着隐秘战线上经验老到特工的机警,行动也分外干练。
她跑去帮着将一辆拉得过多倾倒在地的粮食麻包丢上马车,力大惊人。在她挽着袖子出一身汗帮着老乡忙完时,他们要等的骡车才从旁边山沟里颠簸着姗姗赶到。
“对不起我来迟到了!高佳丽……”美国女记者跳下乘坐的骡车,向等候着的三人自我介绍道。她围着一条毫不起眼的红蓝白花三色围巾,说话声音热情响亮,带着满满的歉意。
如果不是因为外貌长相的不同,根本看不出她跟东方人有什么区别。她是个在北平出生长大的美国传教士女儿,到现在还从未到过美国一次。
许是天生聪明加上勤奋学习的原因,她能说中、英、俄、法、日等五国语言,整个人思维敏捷,行动力强,外形也显得格外干练。
看着陆沪上,高佳丽忽然变得疑惑起来,探寻着问道:“不好意思,陆先生!你以前是不是叫陆宇庭?在北平生活过?”
闻言陆沪上心中一震又一怔,很少有人知道他以前的名字,此时止不住更疑惑地看着对方问道:“你是?”
“哈哈哈!这么说你就是了。我是鲁北平啊!以前你救过我,我父亲是传教士,我在北平出生长大。当时你打跑了几个欺负我的日本酒鬼,在危难中救了我。”
高佳丽张开双臂就要跟他来个大大的拥抱。
“慢着!稍安勿躁!”方子寒慌了,赶紧出手制止。
高佳丽立刻明白了,眼前这个美女跟对方有点特殊关系,不想被她这样热情占据片刻。
“有印象,我记得!鲁北平嘛,记得记得,完全记得,全记起来了,哈哈哈!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十来年前在北平的人事,居然在几千里外的陕北延安又重逢提及起来了,幸会幸会……”
陆沪上成了在两个女人之间最尴尬的那个人,只能不停打着哈哈。
一旁方子梅显得十分惊奇:“啊?原来你们是熟人,那就好办事了!高大记者,你千万记得要帮我关照好他们啊!这位是我妹夫,她是我妹妹。”
“嗯!没错,他是我丈夫,我们刚经过组织批准结了婚。上海之行是蜜月之旅,有你做向导那就太好了,哈哈哈!”方子寒再次伸出手去,开心大笑不止,这等于完全宣示了主权。
她看这个高佳丽太能干了,心里有点没底起来。这是女人天生的防范之心,倒跟隐秘战线养成的警惕防备无关。
这一宣示过主权后,等于吃下了定心丸。
不管高佳丽怎么认为,反正她安下心来了。
“这以后就像我哥说的那样,请多多关照!上海那地方你比我们熟悉,且身份显贵,很多事处理起来都要比我们顺畅。”方子寒巧妙而体面地再给对方划定了界限。
“是啊是啊!一定要请多多关照。”陆沪上赶忙补刀上一句。
“大家相互关照!想不到居然在延安这里遇到当年的救命恩人。我就纳闷了,怎么看着你愣觉着有点熟悉呢?哈哈哈。”高佳丽洋人直率,又受出生长大的地域环境影响,有着典型北平大妞的大咧豪爽。
“救命恩人谈不上,何况人情你们早还了。你父亲多次救过我们,在遭到执政党军警追捕时,我就有三次躲进过教堂,得到你父亲的亲自冒险掩护救助。”
高佳丽打着哈哈:“不存在还不还的。后来你们怎么就消失了呢?一直没再看到过你们。你父亲还好吧?我记得有一次我回家发现他受了枪伤。”
“嗯。那次没事,不过在五年前他还是遭到执政党派出的秘密特工暗杀,不幸牺牲了!后来我又在北平呆了很长一段时间,一年前才辗转来到这里,这不革命事忙,又要离开了。”
“打住!叙旧的话留待你们启程动身之后慢慢再说,再不走你们比预定抵达目的地时间起码要晚一个钟头了,得摸黑走。”方子梅浑身躁急,恨不能现在马上就动身返回去。
“一路上的安全就拜托你们了!请多多关照。”方子梅急忙着告辞离开后,高佳丽对陆沪上跟方子寒说得很谦虚。
她知道这次的返程很危险。
“哪里哪里,这一路上和今后都得要靠高大记者关照才是。”陆沪上照例得客套回去。毕竟是第一次重逢见面,不能显得太随意,这样能增加对方的好印象。
谦虚是做人的第一美德,陆沪上的笑容也很值钱,真诚而客气,充满着与人为善的和气精神。
不多废话,动起来。
临走时三人回转头看去,方子梅的背影已经消失了。他走得很有些怪异,本不应该这么匆忙。不说陪他们走一程,至少得目送着他们消失在前面不远拐弯处才是。
毕竟这一别三年五载不得相见,谁也料不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身处隐秘战线,在即将沦陷的敌占区搞地下斗争,环境格外凶险,分分钟都处在掉脑袋的危险漩涡中心。
“老方有点忙!影都不见了。”陆沪上在方子寒面前不客气,对自己的这个顶头上司从来都是这么个称呼。
不过他说这话时眉头微微皱了一皱,眼神里明显闪过一道罕见的忧虑之光。这让高佳丽完全捕捉到了,她的可是最善于观察的记者眼光。
不过她也是个精明之人,不会随便开口问原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自己的底线,自己的做人原则,要想相处得愉快,关系维持得长久就只能保持边界,求同存异。
大骡车再装上两个沉重大皮箱后,在土路上反而没那么颠簸得厉害了。不过速度实在堪忧,接下来估计如方子梅所言不能按时到达第一站目的地,得摸黑走一阵。
好在没关系,他们有手电筒,ukanshu.om还有马灯。关键的是天气还不错,虽然干冷,但走起来就不觉得了,行动快了还会冒汗。
“二位,你们知道吗?我这是第三次来这里了,每次都给我相当震撼的感觉。这里有一种能给人希望的精气神,非常不一般……”
行进中高佳丽跟方子寒在一边,她们的手都扶着车斗边沿,看着车上的东西不让掉下来。
陆沪上则在后面时不时帮着推一下,被雇佣赶车的是个典型的陕北农家青年汉子,天气冷穿着棉袄,头上包着白头帕。
“能吸引你多次来这里,是我们共同努力的极大荣幸,也都不容易啊!从上海到延安也算天遥地远,路途不平安,要路过许多匪患猖獗之地。等等!老乡,你的枪藏在哪里?”
陆沪上突然对着赶车的青年汉子来了那么一问。方子寒立刻警觉起来,一把精致的勃朗宁手枪已经带在了她身上,随时都能拔出来射击。
陆沪上感受到前面有了状况,一股常人绝对感受不到的危险气息扑面而来。
必须要保护好高佳丽。她的身份特殊,一旦在革命圣地出事故那可就不好跟外界做交待了,会造成非常被动的局面。
试想若别有用心之人要借机炒作事故话题,造成空前舆论影响,从而向延安方面施加强大压力达成某种目的的话,那可就绝对悲哀了。
陆沪上知道车夫是隐秘战线上的人,绝对不是一般农民。但他的枪绝对不在身上,陆沪上仔细观察过,应该搁置在了骡车下面的隐蔽暗格里,得让他赶紧拿出来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