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主人名立,乃王氏车马行之主。
据闻这王立是太原王氏之人,但真假尚需查证。”
马武快速回道。
“太原王氏,呵,有意思。”
张渊眼睛微眯,随后吩咐道:
“给那三家人舍点银钱,让他们先去安葬亡人。
至于这王府,待得承刚掌控了美稷营再做处置。”
“是!”
……
美稷城中心靠北位置,一座占地数亩的府邸沉默矗立。
府邸门前有两尊丈高的石质虎形翼兽,厚实的木门也是大红之色,同时有兽首衔环。
威严之余,又颇有几分肃杀之气。
而在里侧的庭院中,也有数重建筑,包括公堂、衙役房、议事大殿、后院等。
这却正是使匈奴中郎将之官署。
身为使匈奴中郎将,不仅负责统御美稷营,护卫(监视)南匈奴王庭之动向,同时还肩负治理美稷县政务之任。
在美稷县,使匈奴中郎将便是真正的主宰。
而其官署,自然相当不凡。
只是,眼下的官署却处处透着冷清和萧瑟。
就连朱红大门上的红漆,也出现了不少白斑。
公堂内,廉川擦拭完惊堂木,环顾着干净却冷清的大堂,眼中神色极其复杂。
到了这一步,即便他再如何不舍,也不得不离去。
美稷营一散,那些个左部的匈奴贵族定然会带人冲入城中搅风搅雨。
而作为官署所在,自然会是第一目标。
自己即便留下,也只是白白送死罢了,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只是可惜了城中的百姓,自己可以走,可他们的根、他们的命在这里,又能去往何处?
“唉!时也、命也……”
廉川长叹一声,扭头便朝外行去。
只是,还不待他走下门外石阶,一道身影却匆匆自外间跑来,同时还颤声高呼着。
“中郎将到了!中郎将到了!”
廉川先是一愣,继而有些怜悯地看向那人。
这周文书莫不是得了癔症?
也是,整日里提心吊胆、忧这忧那的,患了癔症也不稀奇。
摇摇头,廉川轻唤道:
“周子函,莫要耍疯!
本掾属这便要离去,你收拾一番,也归家吧。”
名叫周子函的青年顿时一愣,随后哈哈笑道:
“廉掾属,属下未疯,是真的,新任中郎将到了!
快快整理仪容,准备迎接中郎将大人吧!”
廉川心头一跳,但仍旧有些狐疑。
正当此时,外间又有零零散散的脚步声传来。
廉川抬眼看去,当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位身着朱色官袍、头戴委貌冠的青年。
那青年神色冷峻,腰间还陪着青色绶带。
而在绶带的旁侧,还坠着一个鞶囊,那乃是装乘印玺之皮袋。
看着这幅熟悉的装束,廉川不由愣在原地,神色略显恍惚。
他曾在张中郎将麾下效力五载,也亲眼见证了美稷县之繁荣。
只可惜,三年前的那一件事,却使得一切大乱。
“拜见中郎将!”
周子函的声音将廉川惊醒,于是也急忙行礼。
待得行礼完毕,廉川的注意力也转移到了赵毅身后的人群。
只是,这一看却又使得他瞪大了眼睛。
因为他竟然看到了一个老熟人,阎象!
更关键的是,还有一位疑似故人。
虽然那人容貌与三年前相比有了很大变化,但五载的接触,他却敢于肯定,定是那人无疑!
“小……”
又惊又喜之下,廉川竟是顾不得关注新任中郎将,而是直直朝着那人跑了过去。
“咳咳!廉伯,许久不见,您倒是音容依旧啊。”
阎象急忙轻咳着迎了上去,同时笑道:
“文山晓得您见了我这故人十分欢喜,但中郎将在前,岂可失礼?
这不是让大家伙儿笑话您吗?”
廉川扫了眼四周聚集而来的十来个衙役及文书,顿时打了个激灵。
他怎的就忘了,眼下小中郎可是诏犯啊,哪里能道出身份?
暗自自责的同时,廉川急忙停住脚步,朝着阎象投去一个歉意的眼神,而后向着赵毅迎了过去。
“掾属廉川一时失状,还望中郎将大人莫要怪罪。”
赵毅摆了摆手,随意道:
“无妨,入殿再说吧。
其他人若是无事,且先退去。”
“是!”
廉川急忙应声,而后将众人遣散,同时吩咐周子函去军营传信。
公堂之后,议事大殿。
随着殿门被关闭,廉川偷偷瞧向阎象,眼中有征询之意。
因为他不清楚这位新任中郎将知不知晓张渊之来历,是以也不敢贸然打招呼。
面对廉川的眼色,阎象却只是笑而不语。
正当廉川暗自气恼之时,张渊忽然轻笑一声,主动向着廉川走了过去。
“廉伯,不曾想,三载之后,还能够再度见到你。
幸好先父之事不曾牵累到你,若不然,小子这心里,可没法安稳。”
廉川急忙向赵毅看去,眼见赵毅沉默地站在一旁,心中似是明白了什么。
当下,再也按捺不住,激动道:
“小中郎,您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苍天有眼呐!”
廉川紧紧抓住张渊的胳膊,不断上下打量着,眼中隐有泪花闪动。
八年前,他被城中富商陷害,险些丢了性命。
是张修救了他、为他平了冤,并擢升为掾属。
他之所以能有今日,全靠张修的再造之恩。
是以,对于张修之爱子,他那时可没少照顾。
张修出事之后,官署中的人员陆陆续续离去。
也只有他和杨泉一直坚持着,不想看着张修的心血毁于一旦,不想看着美稷县的百姓陷入灾祸之中。
只可惜,三载的时间下来,一应积蓄早已耗尽,他们再也无法支撑下去。
因此,才有了今日之舍离。
不成想,就在满眼灰暗之时,事情竟又有了转机,而且还见到了小中郎!
一番嘘寒问暖、长吁短叹之后,张渊招呼着众人落座,同时谈起了城中变故。
“廉伯,眼下官署中可还有老人?
还有,美稷营而今如何了?”
“唉,不瞒小中郎,自打张大人出事之后,官署便乱成了一团。
起初倒还好,尽管乱,但整体秩序尚在。
只是随着时间流逝,朝廷却始终不曾派遣新任中郎将到任。
那时,不断有流言说美稷县已被朝廷彻底放弃。
当牛司马在城外诡异惨死之后,吴长史便再也忍不住,卷了一些钱粮远遁而去,不知所踪。
其后,孙从事中郎及其他四位掾属也都先后离去。
至于其他文书、衙役等,也散了大半。
及至两年前,官署中便只剩下了我与从事中郎杨泉。
这两年多来,我与杨中郎分管政务及美稷营,靠着积攒及百姓支持,这才勉强撑了过来。
但到了而今,官署早已山穷水尽。
文吏衙役以及美稷营将士,已有三月不曾得到过一钱薪俸,每日里的吃食也皆是清水稀饭。
美稷营的将士是好样的,这三年来,总共仅有八十余人离去。
但山穷水尽之下,继续坚持只会逐个饿死,而且破损的兵器、甲具也一直无法修补。
若是起了战端,疲软无力的战士拿着卷刃刀枪上战场,只能是送死。
因此,我与杨中郎多番商议之后,决定在今日解散美稷营,让营中的弟兄们各谋生路。
而我与杨中郎,也将远徙他方……”
廉川说着,一脸的愧色。
“赵将军,小中郎,非是我等不顾城中百姓死活,实在是,实在是无能为力了啊……”
张渊不由心中庆幸,幸好不曾耽搁,若不然,只要迟上一日,之后的事便不好办了。
“廉伯无需自责,您与杨中郎已然做得极好了。
若非有你二人在,今日的美稷城怕是已然一片哀鸿。
廉伯且放心,我等既然来了,那这局势自然会逐步好起来!”
廉川急忙点头,补充道:
“我已让人去营中传信,相信杨中郎过不了多久便会赶来。”
廉川话音刚落,马武的声音忽然自殿外响起。
“主公,有一位姓杨的中郎到了。”
“请他进来。”
“诺!”
未几,殿门开启,一个身披铁甲、头戴铁胄的中年踏步而入。
此人面容沉稳,但脸色十分憔悴,嘴唇也干裂出许多红白相间的细小血线。
“卑职从事中郎杨泉,拜见……”
杨泉双拳抱起,正欲行礼,可当看清主位上的张渊以及坐在张渊下首的赵毅时,不由愣然。
“这?”
眼前所见诡异座次,无疑让杨泉有些发懵,是以向廉川投去疑惑的目光。
廉川哈哈一笑,指了指张渊说道:
“杨中郎,你且好好瞧瞧,看能否瞧出这位之身份?”
杨泉不由得眉头一拧,保持着抱拳的姿势,仔细看向张渊。
隐隐间,杨泉觉得眼前之人有些熟悉,可一时间却又对不上号。
不过当看到阎象时,再度愣然的同时,脑中却猛地闪过一道人影。
“你、你是,小中郎?”
张渊轻笑一声,颔首道:
“不错,小侄变化如此之大,杨叔竟还能瞧得出来,可见杨叔也不曾忘了小侄。”
杨泉顿时惊喜莫名,一脸感慨。
“今日能够再度得见小中郎,却是三载以来,最让杨某欢欣之事!”
张渊亦是唏嘘道:
“能够再度归返美稷城,并与二位照面,也是小子之幸事!
杨叔且放心,苦日子很快便会过去,先父之心血,也不会毁于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