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张渊带人远行,张角特地调拨一百力士随行护卫。
身为太平道道主之一,若无卫士守护,自然说不过去。
再则,美稷之行关系到起事大业,张角也不敢等闲视之。
……
并州,西河郡北部,美稷县。
美稷县与赞皇山之距离接近千里,待得张渊一行人赶至时,已是七月一日。
这一日,碧草幽幽的平地之上,一队百余人的马队正在不紧不慢地前行。
牛羊哞咩,良马驰骋,间或有牧犬奔行。
湳水蜿蜒流淌,为无以计数的草木提供了生命源泉,也造福了沿岸数十万民众。
一处高坡上,张渊勒马停驻,眺望着“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盛景。
这一路行来,人群密度不断降低。
及至通过太原郡,进入西河郡境内时,更半日也见不到一个人影。
但在经过长城一线后,人群密度却再次上升,同时更随处可见牛羊、马匹,以及高飞于天际的鹰隼。
只是,这些人群,却几乎尽是匈奴人装束,又或者是鲜卑人。
事实上,而今的并州,汉室总人口只有七十余万。
而且基本上都处于并州最东部的雁门郡、太原郡及上党郡三郡。
至于西河、云中、上郡、定襄、五原、朔方等六郡,加起来也只有不到十五万人。
同时,这六郡人口也基本上都居于各个县城内,围绕着县城垦田生存。
而在城外的广袤地域,则被南匈奴人、鲜卑人,以及少部分乌桓人实际占据。
这部分人群,主要还是通过放牧生存,但也有不少人开始种植耕田、发展农业。
从总体上来看,当前的并州,仍能被汉室实际控制的只有东部三郡。
至于其余六郡,汉室已无力操控,这或许也是朝廷不再新任使匈奴中郎将的原因之一。
“根据风部案牍,目前并州刺史乃张懿,西河郡守乃邢纪。
然而,无论是张懿,还是邢纪,皆无法实际影响南匈奴王庭。”
张渊旁侧,阎象以衣袖扇风祛热,同时解说着当前的形势。
“南匈奴王庭与美稷城相对而立,不曾筑城,也不曾迁入城内,仍旧保持穹庐之居所。
眼下,并州之匈奴人共有四十余万,部邑数百,分散于西河等六郡。
虽然南匈奴部邑众多,但大体上只有三大部族。
第一大部族便是王庭所属,这一部分约有十八万人。
然王庭内部目前也分为三大派系,包括敌汉之左部、亲汉之单于部,以及摇摆不定之右部。
根据消息,眼下左部势力强劲,左部各部邑大人及小帅占了六到七成,这才压得羌渠难以承受。
第二大部族便是休屠各部,这一部分约有十二万人。
休屠各又名休屠、屠各,麾下部邑众多,且敌汉情绪高涨。
同时,休屠各部也对单于庭不如何尊重,甚至隐有敌视之意。
第三大部族乃是一众小部邑,人数约在十一二万。
这部分匈奴人总体亲汉,且大都习惯了耕田之作。
只是,他们的力量太过分散,若是被敌汉、仇汉贵族掌控了南匈奴大权,怕是也只能随波逐流。”
赵毅听罢,长叹一声道:
“不曾想,这南匈奴中,势力划分竟也如此复杂。”
阎象轻笑一声,摇摇头道:
“这还只是南匈奴,若是再加上鲜卑及乌桓,承刚兄想来也可理解眼下并州为何会如此混乱。
虽然鲜卑与乌桓在并州境内各只有数万人口,但生乱能力可并不比匈奴差太多。
不过相对而言,乌桓人还是比较乖巧。
鲜卑人就不同了,由于并州北部不断有其他鲜卑各族寇边掠袭,这也助长了他们的嚣张气焰。”
“狼有狼道,犬有犬道,但狼犬之道并非无法互通。”
张渊忽然出声,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之后便调转马头,继续朝北前行。
“走吧,去美稷城。”
赵毅与阎象对视一眼,眼中皆有些困惑,明显都未能理解张渊言下之意。
当下,一边拍马紧随,一边继续思忖着。
……
美稷城。
这是一座以夯土及块石混合铸就的土石城,城高两丈余,纵横数百丈,可纳人口上万。
很长一段时间中,美稷城因为边贸关口之身份,一直极为热闹。
尤其是春夏相交之际,更屡屡人满为患。
然而,此时的美稷城却极为萧瑟。
城池四周除了有千余农夫在耕作外,城中几乎见不到多少人影。
而在城门口也只有五六个兵丁在值守,且睡眼惺忪。
在烈日的灼晒下,蜷缩在城门洞中,很是有些萎靡不振。
某一刻,当听到一阵密集的马蹄声传来时,那几个兵丁顿时一个激灵,急忙冲出了城门洞,将手搭在眼睛上向远处张望。
“咦?这伙骑士状似有些不简单呢,看那一个个人高马大的模样,是何来头?”
“嗨!管他是何来头,好不容易等来了外地人,总也要交些入城费,也好让咱开开荤。”
“他们若是不交呢?”
“不交?嘿!反了他们!”
“黄大牙,你可别乱来啊!咱这几号人可挡不住人家。
待会儿若是起了冲突,吃了亏可也没人替咱出头。
毕竟,美稷营都要解散了。”
“唉!朝廷已三载不曾过问咱美稷县了,也不曾任命新任中郎将,这里明显已是法外之地。
照我看呐,咱也该考虑一下去留了。
若不然,将来如何死的都不知道。”
“是啊,这美稷营一散,休说那些匈奴人了,随便来伙流寇都能肆意作恶了。”
“可辞了这份差事,日后又该如何谋生?”
“……”
几个兵丁交谈着,神情皆有些晦涩。
“来者且慢行……”
待得那些骑士到了跟前时,一个龅牙兵丁迎了上去。
“不知诸位自何处而来?可有传信?
依照规矩,非美稷之民,皆需缴纳入城费,这个……”
龅牙兵丁小心翼翼地说着,同时也在打量着来人。
“吾乃新任使匈奴中郎将赵毅,这些皆是本将亲随,可也要缴纳入城费?”
赵毅拍马上前,平静说道。
“啥子?!”
听到赵毅之言,不仅龅牙兵丁脸色一懵,就连身后的其余兵丁亦是哗然出声,一脸的匪夷所思。
朝廷竟然安排了新任使匈奴中郎将?
美稷县不曾被放弃?
那这岂不是意味着他们不用丢掉饭碗了?
一阵恍惚后,几个兵丁却是欣喜若狂。
当下,却也顾不得去验证真假,直接兴奋的持械行礼。
“拜见中郎将!”
赵毅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继续追问道:
“可还需要缴纳入城费?”
“岂、岂敢,中郎将快快请入城!”
龅牙兵丁讪讪一笑,急忙让出道路。
赵毅摇头失笑,回头看了眼张渊,见其并无表示,当下便拍马向城中行去。
待得张渊等人自城门洞下络绎穿过,龅牙兵丁急忙将其余几个兵丁唤到近前。
“白小五,你速去美稷营营地通报消息,切不可让他们解散了啊!
而今新任中郎将好不容易到任,若是美稷营就此解散,那可大不妙了!”
“省得!俺这便去!”
一个干瘦的兵丁扶了扶歪斜的皮质兜鍪,咧嘴一笑,急忙朝着城中奔去。
“美稷县,有希望了啊!”
其余兵丁对视一眼,神情皆十分振奋。
……
城内,策马缓缓前行在青石铺就的平整街面上,张渊眼中闪过一抹恍惚之色。
眼前的景象给他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他知道这是前身遗留记忆的影响。
美稷城主干街道之所以能以青石铺就,自然得益于美稷此前的通商地位。
虽然边贸税收并不高,但庞大的贸易量却能将税收堆积到一个十分可观的数字。
而这也正是美稷营装备不俗的原因。
只可惜,而今的美稷城却门可罗雀、人踪寥寥。
即便是在主干道上,人影也十分稀疏。
虽然一路行来,暂未发现有患了瘟病之人,但街上民众也大都面有菜色。
在一些角落中,也有瘦骨嶙峋的乞丐蜷缩。
行至半途时,前方忽有哭喊声传来。
待得行至近前,发现在一座门楣不俗的府邸前,竟然围了上百人。
而哭喊声正是从人群内部传出,只是被人影挡着,看不清状况。
张渊眉头微皱,给马武递了个眼神。
马武会意,下了马快步上前,去探寻缘由。
不多久的功夫后,马武便折返回来。
“主公,事情起因是有三个庶民在王府做佣工,但不知为何突然于昨夜惨死,尸体也被扔到了大街上。
今日家属前来,欲要讨个说法。
可王府只说是夜里有贼人潜入,害了那三人的命。
死者家属无法辨知真假,便想着先让王府出点买竹席的钱,好让他们先将死者安葬。
可王府之人却言,三人的命连一条竹席都比不上,且此事不关王府之事,一枚五铢钱也不愿出。
就是如此,死者家属便在王府门前哭求,同时吸引了周边之人前来凑热闹。”
张渊不由沉默。
乱世之中,人命竟连一条竹席都比不上……
“王府,这王府主人是何来历?”
数息的沉默后,张渊出声问询,心中已是生出了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