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烈地厮杀中,除了周遭之人外,并无太多人捕捉到方才那一幕。
因为双方皆是杀红了眼,大都死命盯着眼前对手,根本无暇去关注远处动静。
一方是被下了死战之令的朝廷甲骑,一方是彻底疯狂的匈奴骑兵。
双方捉对厮杀,一个比一个狠,战意之强,超乎想象。
待得两方再度交击七八个回合,数量已然骤缩。
皇甫嵩看着无力垂下的右臂,再看了看身上的其他伤口,脸上不自禁的浮出一抹苦涩。
他从未想过,这一战会打得如此艰难!
“我方还剩多少人?”
“禀将军!只剩一千出头了……”
“什么?!”
皇甫嵩顿时悚然而惊,急忙环目扫视。
可入眼所及,数量竟与手下所言相当,而且大都带着伤。
再遥望向对方,发现对方竟还有六百余人!
一股荒谬绝伦的想法自心中浮现,皇甫嵩瞪大着眼,满脸的难以置信。
虽然此前对方又有一千援军赶至,可匈奴骑兵何时能与三河骑士相提并论了?
己方消灭敌军五千余人,竟付出了两千五百甲骑之代价?
若是抛开最开始的双方战损不谈,那此后的对垒,便是对方折损一千八百左右,而己方同样折损了一千八?
如此战损比,让皇甫嵩犹如置身梦中!
他承认,即便是己方下了死战之令,论战意之疯狂,也无法与对方相比。
可实力及装备的巨大差异下,对方究竟是如何取得如此战果?
难道是靠那一百强手?
还是靠着新出现的一千生力军?
皇甫嵩想不通,但他已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李戈、郑硕呢?”
“……将军,两位司马已先后阵亡……”
皇甫嵩顿觉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他自从军以来,还从不曾经历如此大败!
虽然他相信再有两三个回合的冲阵,便可绝灭对方那六百余人。
但在皇甫嵩看来,出现如此大的伤亡,便是失败!
只可惜,皇甫嵩还是有些想当然……
“将军,朱校尉、朱校尉……”
此时,一道有些惊惧且结结巴巴的声音在旁侧响起。
“嗯?朱昱怎的了?难道尚未烧毁木桥?”
皇甫嵩黑着脸喝问,却见那人指着远方说不出话来。
皇甫嵩顿时心中一个咯噔,急忙望去。
这一看却是惊得不轻。
因为他发现朱昱的身侧仅有百余骑兵,而且看模样还是溃逃姿态?
皇甫嵩满心的荒唐,急忙极目远眺,这才发现此前那一道耸立的铁甲人墙已然尽数变成了尸体,但在周边却也堆满了甲骑尸体。
而在更后方,则还有数百身着铁甲的匈奴步卒坚守。
最关键的是,在他们前方,还有一些近人高、宽大半丈的器械……
“床弩……”
皇甫嵩咬牙喃喃着,心中一片愕然与苦涩。
怪不得对方敢渡河,却原来早就准备好了后手!
“将军!局势不妙!安邑步卒好像也快要崩溃!”
此时,又有一道惊叫声在耳畔响起。
皇甫嵩不由心中一紧,不安地眺望向另一处战场。
只见那里的安邑步卒已然只剩不足两千,而匈奴骑兵则还有两千多。
此前他曾听手下禀报过,知晓匈奴人曾向那里先后派遣了两拨千人骑。
也便是说,安邑步卒以折损四千之代价,只毙杀匈奴骑兵不到两千?
这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开始时,安邑步卒不是直接灭去了匈奴近千骑兵吗?
迷茫之中,当皇甫嵩注意到一道骑着火红色战马的身影在安邑步卒中杀得如入无人之境时,心中似乎有了答案。
如此绝世猛将带领骁骑冲阵,普通步卒又哪里抵挡得了?
只是,那董卓麾下不是有一员据称无比强悍的好手吗?为何不曾阻拦?
“何人知晓那华雄动向?为何不阻拦那人?”
面对皇甫嵩的疑问,边缘处的一个屯长涩声道:
“将军大人,卑下曾无意中看到董太守麾下有一员壮汉阻拦。
可惜交手不过数招,便被那匈奴汉子一棍扫飞,之后便不见了动静。
只是卑下并不清楚那人是否是华雄。”
皇甫嵩沉默数息后,面色复杂地长叹一声。
“如此世之猛士,奈何非是我朝廷之人!”
“将军!敌军再度聚集一千骑兵,正在向此处增援而来!”
此时,又有人惊呼出声。
皇甫嵩心中微沉,其后猛地咬牙喝令道:
“减速,绕大圈,先与朱昱汇合!再同安邑步卒合兵一处!”
此时此刻,皇甫嵩已然心生退意。
因为他很清楚,战至此时,己方已然失去胜机。
若是强自坚持,便是全军覆没也未尝没有可能……
不过他可不敢直接说出撤军意图,若不然,手下这一千强撑着的甲骑很有可能会崩溃。
待得同朱昱的百余残兵汇合,数里外的安邑城忽然锣鼓震天,同时还有奇怪的吼声连成一片,那是匈奴语!
皇甫嵩等人骇然失色,急忙远眺而去,这才发现城头的旗帜竟已被撤换,上面布满了匈奴牦旗。
还不等他们自震惊中回过神来,西城门忽然大开,而后便见密密麻麻的匈奴骑兵不断涌出。
“这、这如何可能?!”
皇甫嵩轻声喃喃着,一脸的匪夷所思,眼底更闪出一抹死灰。
安邑城破,后路被断,那朝廷大军岂不是要全军覆没?
也就在此时,苍凉的号角声自河岸冲天而起,所有已然过河的匈奴骑兵悉数抽动马匹,疯狂朝着战场直奔而来。
未过多久,安邑步卒率先崩溃。
原本尚算严谨的阵型瞬间四分五裂,所有兵卒皆如无头苍蝇一般四散奔逃,像是一块夯土化为了零散的沙粒。
而随着匈奴骑兵再度冲到近前,残余的河东甲骑亦是崩溃。
除了三百余骑仍然守护在皇甫嵩身边外,其余甲骑皆是化作鸟兽散。
他们毕竟也是人,一连串的打击以及避战的侥幸心理已然敲碎了他们的敢死之心。
然而,眼下前后皆是匈奴骑兵围拢而来,两侧又有匈奴侦骑不断游荡,散兵游勇又能逃出几人?
尤其是自东方冲来的那一眼看不到边际的大军,更让人心惊胆寒。
“太守大人,而今该当如何?”
乱军之中,段煨仓惶不安地看向董卓发问,眼中满是后悔之色。
早知如此,他说什么也不会主动要求随军出城作战。
本来太守是安排他守城,可他想要捞取战功,硬是同牛辅换了位,让牛辅去守城。
虽说城池被破,在城中也不安全。
可安邑城那般大,想要躲起来,又或者趁乱出逃也容易的多。
眼下他们后路被断,眼看着已然毫无生机了啊!
董卓瞥了眼旁侧脸色苍白的华雄,心中亦是发苦。
本以为会有一场酣畅大胜,哪里想到匈奴人会如此奸猾,竟暗中安排了奇兵夺城!
此时看来,匈奴人以单桥强行渡河,明显是诱敌之计!
亏得他此前还鄙视匈奴人不懂兵法……
生死危机下,董卓不断扫视着周遭的动静,同时急剧思考着对策。
待得看到那员匈奴猛将已然杀向后方,距离他们在百余丈之外,董卓猛地一咬牙。
“夺马,同皇甫嵩汇合!”
段煨闻言却是不喜反惊,急忙劝阻道:
“太守大人,皇甫将军定然是匈奴贼兵首要目标,与其汇合,无异于自寻死路啊!
若不然咱夺马后,还是从相反方向逃离吧?”
董卓冷哼一声,虽一脸急迫,但相比段煨却要冷静的多。
“眼下到处都是匈奴骑兵,华雄又受了重创,一身实力十不存一。
倘若单独出逃,只需有三四百匈奴骑兵追杀,便可索了我等性命!
为今之计,唯有与皇甫嵩集结一处,依靠那三百余精锐甲骑搏命冲杀,方有一线生机!”
说完之后,董卓晃动手臂招了一招,之后便大步掠起,纵身踢下一个速度较缓的匈奴骑兵,抢了战马。
见此,段煨、董越,以及受了重伤的华雄只能各自出手,抢下马匹,紧紧跟上董卓背影。
与此同时,周边又有数十董卓亲随效仿而行。
只可惜,最终仅有十几人成功。
百丈外,呼延豹刚刚折返战马便看到了这一幕,当即满眼怒色。
他一直在搜寻敌军带头之人,可惜对方很是狡猾,扔了旗帜、换了装束,一直未能寻到。
眼下竟抢了自己麾下勇士的马匹,欲要逃离,他如何能忍?
“哪里走?!”
一声暴喝之后,呼延豹夹动马腹,疾速追赶。
期间碰到有挡路的安邑步卒,大都被胯下红马直接撞飞。
而在呼延豹身后,也有三百余骑紧紧追随。
只不过他们的马匹明显无法与那匹千里马相比,被拉开了很大一段距离。
“太守大人!那、那厮追来了!”
段煨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当发现那道恐怖身影骑着红马快追而来,顿时吓得脸色一白。
董卓急忙回头,眼见双方距离越来越短,咬牙大喝道:
“诸位兄弟!那厮胯下战马太快,如此下去,哪个也逃不掉!
还望诸位兄弟断后拦截,本太守今日若是能脱困,来日定然厚待尔等家眷!”
那十几名亲随不由心中一颤,数息的沉默后,朝着董卓无声抱了抱拳,而后调转马头,义无反顾地朝着呼延豹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