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邑,城北,某座无名小院。
“三族族长被暗杀,不仅三族族人愤怒震恐,便是三族部曲,也大都人心惶惶,很是不安。
如此形势,倒也对我等有利。
若是能够再添一些佐料,便是将另外两族部曲争取到手中,也未尝不可能。”
勾云盘膝而坐,手中轻晃着酒碗,露出一丝别样的笑意,牵动脸上疤痕扩展,模样狰狞。
盘坐于对面的裴元绍呵呵一笑,点头赞同道:
“能够潜入三族府邸,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掉三族族长,应极有可能是那卫涛亲自出手。
原本我还以为是那卫涛命大,杀出重围逃了出来。
可而今仔细一思量,却未尝不可能是泰公故意将他放走,为的便是进一步搅浑城中之水。
此事无论是否是那卫涛所为,其实都可借他名头一用。
只要放出风声去,说是卫涛杀了三族族长,并且卫氏还打算彻底覆灭三族族人及部曲,那必然会使得人心大乱。
待得时机到来,你只需登高一呼,再以势压人,定可将另外那一千部曲慑服大半!
如此一来,策应大军入城将更加轻松。”
勾云微微颔首,一口灌下碗中酒,目光灼灼的的盯向裴元绍。
“元绍啊,此番若事成,我也能捞到一个名头吧?”
裴元绍哈哈一笑,理所当然的点头道:
“那是自然,你勾云要人有人、要功劳有功劳、要实力有实力。
更何况,还有我帮衬,你还怕捞不到好处?
说不得,泰公一高兴,直接就许你督办一职。
届时,咱兄弟俩可就同阶而坐了。”
勾云顿时眉开眼笑,连连摆手谦虚道:
“元绍你可是混迹了数年才有今日之位,我这刚加入,可不敢有太大奢望。
督办还是不想了,只要能跟在元绍身侧,做一副手,我便心满意足矣。”
二人正笑谈着,几道人影自外侧拐入。
“禀裴督办,泰公有令!”
裴元绍顿时神色一正,急忙起身。
勾云见此,亦是跟着站起身来。
“泰公有令,命裴督办与勾云在明日务必拿下北城门驻防权,最不济,也需驻守于北侧城墙。
待得明日朝廷大军出城后,会有大军自北城门外杀至。
届时,必须第一时间拿下城门楼,大开城门,放大军入城!”
裴元绍顿时一惊,他没想到会如此急迫,竟然在明日便要拿下安邑。
旁侧,勾云一脸严肃地朝着那人抱拳道:
“令使放心,我麾下部曲已然驻守在北城墙,明日定会设法争取城门楼驻防之权。
即便不成,也定然会在大军赶到之前夺下城门楼,定不会坏了泰公大事!”
那人急忙摆摆手,苦笑道:
“我非令使,只是讯使,负责入城传递消息罢了。”
说着,那人复又神色一正。
“泰公已然许诺,只要明日不出岔子,便命勾云为河东郡督办,全权负责太平军于河东郡之一应事宜!”
勾云顿时又惊又喜,急忙朝着西北方遥遥一拜。
裴元绍脸皮微抽,暗自慨叹一声。
勾云这下可真是走了狗屎运、一步登天了……
不过他二人自小便是玩伴,虽长久不见,然亲近之感却也不曾淡了太多。
而今勾云能有此收获,他倒也心中高兴。
“咦,安邑早已封闭了四方城门,你二人是如何进城的?”
裴元绍意识到了一个问题,皱眉发问。
“有一个名唤杨奉的,与城中督邮令史徐晃乃姑表。
我二人是借着裴元绍入城之机,跟着进入的。”
徐晃?
裴元绍顿时眼神一闪。
此前入城时他便注意到了那人,原本是想要在明日去会上一会,看能否争取过来。
但眼下看来,泰公怕也知晓了此人,并且做出了布置。
他可不信那个叫杨奉的,会轻易带着两个陌生人入城。
不过为了求证,裴元绍还是出声问道:
“关于那徐晃,泰公可有安排?”
“泰公自有打算,裴督办无需关注那人。”
裴元绍了然的点点头,不再过问。
……
两条街之外,另外一座破旧小院。
徐晃将在外买来的酒肉摊开到桌上,一脸歉意地看向杨奉。
“阿奉,条件简陋,莫要在意。”
杨奉打量着屋子,神色有些复杂。
这小院仅有一座土屋,土屋中虽算不得家徒四壁,却也差不了多少。
相较而言,他那樱山亭的居室,倒还要好上一些。
由此可见,徐晃在此地混的怕也极不如意。
“你我皆非富贵人家出身,又岂会在意这些?”
杨奉落座后呵呵一笑,而后随口问道:
“看样子,公明这两年资财不曾攒下,不过仕途还算稳当吧?”
徐晃正在倒酒的手不由一僵,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
杨奉见此不由好奇。
“怎的?”
此时四周无人,徐晃便也没了顾忌,长叹一声道:
“不瞒阿奉,其实两年之前我便是督邮令史,可直到今日,也始终是一介令史。
嗯,不太对,到了眼下,我却是被剥夺了令史之职,重新成了一名庶民。
两年之前是庶民,两年之后仍然是,哈哈哈,可笑否?”
徐晃将二人酒碗倒满,而后将酒壶重重拍在案几上,哈哈大笑着,可这笑明显被苦涩所填满。
杨奉不由沉默,他不知发生了何事,也不知如何安慰,只能端起酒碗,同徐晃重重碰了一下。
一口灌下碗中烈酒,任由零散的酒液自嘴角滴下,徐晃的眼中忽然闪过一抹畅快。
“且先不提这些烦心事,来,阿奉,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妥!”
杨奉长笑一声,从命而为。
待得二人酒至半酣、桌上摆满了鸡骨头时,徐晃忽地敞开厚实胸膛,唏嘘道:
“曾几何时,我以为可以一腔热血、以一身所学,一展大志!
然,两年之处境及遭遇,却明白无误地告诉我,在当下这样一个世道,武夫远不及书生!
无背景、无势力、无大人物提携,武夫便永无出头之日!”
说着,徐晃猛地抓住杨奉的手,瞪大眼笑道:
“阿奉,莫不如你我兄弟落草为寇吧。
届时,劫不仁之富、济卑弱之贫,不仅身也逍遥、心也畅快,何其美哉?”
杨奉嘴角一抽,心中有些无奈。
其实他原本的打算,也是报了仇之后落草为寇,可奈何,今时已然不同往日啊……
略一沉默后,杨奉便也不再藏着掖着,将仇怨及此前经历之事照实同徐晃讲了一遍。
徐晃听完后,却是满心复杂、百感交集。
“阿奉,关于舅父之仇,为何从不曾坦言相告?”
杨奉无奈摇摇头道:
“我不想误了公明前程。”
徐晃眼眶微热,心中感动,不过却是出声呵斥道:
“胡言乱语!此等家世大仇,又岂是前程可以羁绊?”
杨奉苦笑不断,主动引开话题。
“公明啊,过去之事,便勿要再提了。
眼下关键之处在于,那位张帅的嘱托。”
听到这里,徐晃眉头微皱,不解道:
“我在郡中并无几分名声,那位张帅又是因何晓得我?”
杨奉摊了摊手,无奈道:
“我亦不知,但我总觉得其人极不简单。
公明啊,此事究竟该当如何?
我有把柄在其手中,去寻虎贲郎将投诚多半是自取灭亡。
可真的依照他言行事,我这心中也不安的紧,生怕会被卖掉。
若不然,便如你所言,咱远逃他地,落草为寇吧?”
徐晃双眼微眯,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
“不可。
其一,照你所言,那位张帅尚未及冠,却能将堂堂匈奴大人整的服服帖帖,其手段可想而知。
再加上他能够指使中原汉人转移物资,便说明他在大汉之中,应当也颇有势力。
我二人若是逃遁,可未必能瞒过他的耳目。
其二,既然他只针对士族豪强,而不祸害普通百姓,便说明他起码还有仁善之心。
如此人物,当不至于坑害自己人。
其三,你既已认他为主公,那自当恪守忠义。
起码在对方不仁之前,不可不义。
最后,这的确是一次机会。
成则出人头地、光宗耀祖,败则一死尔!
阿奉,此事便如他所言,听令行事。
若是将来真能跻身朝堂之上,再回报那位之恩德便是。”
眼见徐晃双眼深邃泛光,杨奉几番犹豫后,终还是咬着牙狠狠点了下头。
“好!那便拼上一把!”
……
涷水东岸,百余骑兵静静耸立在黑暗之中,护卫着河畔的几道身影。
皇甫嵩负手扫视着宽阔的河面,眼中精光不断闪现。
某一刻,伴随着一阵哗啦啦的声响,一道黑影破水而出,爬上了土岸。
“如何?”
“回将军!河深确在三丈左右,作不得假。”
皇甫嵩顿时心中大定,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董卓此时也终于意识到了皇甫嵩之打算,眯着眼确认道:
“皇甫将军是打算半渡而击?”
“是有这般想法,不过具体是否实施,尚要看匈奴人动态。
倘若匈奴人搭出了五条以上木桥,那便不可轻动,因为对方足以在一两个时辰内尽数过河。
可若是在三条以下,那便是天赐良机!”
皇甫嵩说着,转身便走。
“回城后加派一番探子,定要盯死对方!
此外,再着人打探出樱山亭搭桥材料,以预估对方搭桥数量及进展。”
“是……”
董卓随意地抱了抱拳,皱眉看了眼水流较急的涷水,而后跟随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