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的陆地上的沈自丹又成了权力系统的核心。泉州府大小官员、泉州港市舶司听说御马监太监、西厂监督驾临,恨不得两面排开给沈自丹上供磕头——西厂掌握国内大小官员的所有**,这关系到官员的考察升迁。
周敏静和顾速前去泉州杨馆拜会杨明。杨明早已接到沈自丹的拜帖,慑服于西厂淫威,以为来者不过是门外汉,却不想见到是尊贵儒雅的周郎周敏静和风流雅致的天海豊顾速。二人富有针路经验,又人品正派,一个军功赫赫,一个早有侠名,在东南一带海面上富有令名,心下霎时大大松了一口气,不禁喜上眉梢。杨明热情地接待二人,引二人来到藏书阁,观看最新针路海图,道:
“满剌加是南洋海面上最繁华的港口城市,世界上各国的商人、最好的产品都汇集于此。天方国(阿拉伯)的白袍商人,德里苏丹国(印度)的商人,还有暹罗、安南都有船只通航。华商更是不用说,浙闽粤道都有大量的移民在那里谋生。陈家、林家、黄家和邝家都在那里经营多代,而且已经随着满剌加苏丹改信了真主。
如今在位的苏丹是马末沙,当权的丞相乃是敦墨泰西,国力应当相当稳定。若说最近南洋有什么变动,也只不过是从德里苏丹国(印度)那里的商人带来的一些消息,说有打西边来的红毛占了他们的港口,还封了‘印度公司’,那些红毛手里有大炮,信景教。满剌加倒是没有红毛,与大明的朝贡也岁岁不绝,为什么帕杜卡王子会向大明求救呢?实在是扑朔迷离。若是大明贸然干预,岂不是会在朝贡体系的各国中留下干涉内政的阴影?
而且,满剌加是大明的从属国,大明是藩主,贵人垂拱而治,皇上和代表陛下的高官金尊玉贵,怎么可以随便驾临藩属国呢?(封建思想要不得)”
周敏静道:“我们今日来,还有一事相求,我们从东洋日本人的向导那里得到了很多海图,他通晓日语、汉语,天方和满剌加的语言,要请杨通事鉴别一下,是否能用,和当今的针路图是否有差异。”
杨明打开自己的收藏,如数家珍地讲起郑和下西洋的港口。
大部分针路图都是按照东南华人下南洋的航路经验绘制的,并不精确,也没有比例尺,只是重点标注出了海上的参照物和沿路停靠的沿海城镇。
九条鹰司的地图中,有一副巨大的精确地图却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这幅图并不是方形的,而是两个大圆,上面密密麻麻地标注着纵横的线和城市。
“这是?”杨明用放大镜细细查看,“是红毛弗朗机人的地图!”杨明哈哈大笑,“红毛弗朗机人一群奇怪的蛮夷,他们杀人如麻吃小孩不说,信什么耶稣佛,他们还认为大地是个大球哈哈哈!”
周敏静和顾沉星面面相觑:“这有什么好笑的吗?”
杨明一边笑一边道:“你们想想,若是大地是个水球,那意味着,你一直往东走,能绕一圈,打西边回到原地;就是说,你要是离了BJ,从塘沽往海上一直往东走,能打回疆和西安那儿一道回来!而要是玄奘和尚一直往西,过了天竺国,再往西走不停,能打泉州东边回来!啊哈哈哈哈!”
周敏静和顾沉星两人显然不太能想出这个奇怪的世界模型。
周敏静和顾沉星对视了一眼,道:“沈公公和陛下可了解满剌加当政的这些情况?”
杨明道:“就算陛下长期在京城,与南洋消息不算通畅,我们也早已上报,不可能完全不知道——还是帕杜卡王子的信中提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是不是那才是陛下真正想要的东西?”
“药师之泪!”
“那是什么?”
“长生不老之方,又叫永生之水。”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却是一不期而遇的旧人:“建章伯爵?”
杨昶站起来,与周敏静、顾沉星行了礼,周杨二人脸上都露出尴尬之色。
杨明起身介绍,道:“这是我远房堂兄,也是建章杨家如今的族长、建章伯爵。诸位认识?”
顾沉星天真地道:“天海豊小号和建章伯有一镖之缘,不知伯爵娘子身体可好转了?”
杨昶点点头,道:“我们已经离婚了。顾少东,小夜在贵镖号可还好吗?若是能见着她,我有云头堡的家书一封,不知能否转给她。”此句子一出,顾、周二人脸色陡变。
(这段对话真是句句踩在雷点上啊。)
杨昶道:“二位不必觉得冒犯,可能是我杨昶自己命里与他人的缘分都比较稀薄吧。”
顾沉星低声道:“是我的错,为沈督主夺回金印的旅程中,最终没能在北川殿的烈火中将她拉出来。”
周敏静道:“顾少东自己也是九死一生,差点没命,经历日日撕皮换药的治疗才保住一命,不要自责了。”(周敏静也有一种戈舒夜不属于人间的感觉。)
杨昶眼睛里流露出一丝震惊,随后便平静了:“是么……从小,我就觉得她像一缕白烟,想什么,我总是捉摸不透,她也总是像一缕烟一样,来去自如,叫别人抓不住。三年前我们都以为她跳入血池,像冷捕快一样殒命了,可她又奇迹般地出现在人间;没想到,竟是到现在才一语成谶。”
顾沉星好像抓住了一丝什么线索,突然道:“杨爵爷,你说她经常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
“怎么?”“我总是觉得,哥舒姑娘没死,而且就在我们附近。很多时候,在船上,就好像那个空间她在这里停留,等我进去的时候,她刚刚离去。”周敏静道:“顾少东不用如此自责伤心…”
顾沉星道:“我,我很确定,不是心因,我能闻到她身上的味道。是柚子、松针和青苔的香气。”
这回轮到杨昶微微睁大了眼睛,道:“她的确从小爱松木草香。也许二位可以引我到船上去,沉舸可以找到惊地藏的灵力。”二人面露难色,顾沉星道:“正是惊地藏被妖怪抢走,哥舒姑娘才遭遇不测的。”“而且春水也会产生干扰。”“宜栀在船上?在泉州?!”杨昶的注意力仿佛完全被什么夺走,已经离婚的前妻乔安真和戈舒夜的死讯都像是一阵风在他耳边被吹走。
“你是说……沈督主?督主正在QZ市舶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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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可有往满剌加去的船队?有什么特别的人物吗?”沈自丹问QZ市舶司司官。
“回沈公公,朝南刮的季风一起,这一年一度往满剌加的船队就络绎不绝了,从咱们泉州走的,官船、私船都有。主要运送的,是茶叶、丝绸和瓷器。这些东西,在满剌加能翻十倍二十倍的价格呢!大明的船,一般满载去,然后再满载胡椒、没药、丁香等香料回来。
满剌加那里有天方德里暹罗的商人,什么好东西没有呀!
比如说……”司官这就奉上一壶上好的香料要贿赂沈自丹,沈自丹不耐烦地让朔接下,道:“上呈皇上,本督会为你美言几句的。但我现在问你,南下可有异常?”
“哦,对了有个叫赛义德的胡人,他说自己是什么西亚苏丹国的使臣,带着十个天方(阿拉伯)胡人模样的随从,还有国书呢!怎么不回西亚细亚苏丹国,偏要去满剌加呢?”
“赛义德?西亚细亚苏丹国?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你把这群人给我看住。”“是。”
朔附耳道:“督主,有人求见,说是建章伯爵。”沈自丹皱眉,在这关键时刻他怎么来了?于是差遣司官等候,进入后堂。
“宜栀!”“十二哥!你怎么回福建了,还在泉州相逢?”沈自丹脸上浮现装出来的天真热情。
“我和乔安真离婚了,来泉州是为了分她一些田产铺子,保证她下半生的生活。毕竟乔家那边,闹得不好看,名声也不好听。”“乔老虎虽然被正法了,戈夫人和二小姐毕竟还在云头堡,她们姑表之亲,应当不至于生活有问题吧?哦,她费了那么大力气,脸皮撕破,闹得那么难看,却到头一场空,自己没脸回去吧?”沈自丹毫不避讳,语气充满了鄙夷和讥诮,不似当年那个温润如春水的沈芸了。
杨昶的眼神有些惊异,他觉得沈芸似乎有些变了。
“你见过小夜最后一面,是吗?”
沈自丹的眼神陡然变冷:“不要跟我提那个贱人!”
杨昶倒是更加吃惊:“怎么了?她当初可是为了你……”
“她不是为了我!她只不过是个人尽可夫的荡妇!一个一个又一个!你,建章伯爵她不满意,绥远侯爵周敏静她先攀附后抛弃,又和一个小商小贩家的纨绔子弟勾搭在一起!
她不要脸!活该堕落火烧地狱!”
沈自丹突然的暴怒让杨昶感觉好像突然不认识他了,他打量着他依旧清秀无匹的面容,但是高处不胜寒和权力之巅已经在他眉间留下厚厚的川字纹,只要有人一做得不合他的心意,在那张超越了性别的美神之子般的脸背后,就好似一个青面鬼露出獠牙。
杨昶道:“宜栀,小夜已经死了,而且是为了帮你做事。就算她做错了什么,你也该原谅了吧。如果她不属于这世间,如果她不属于你我,那我们无论做什么,都没有缘法将她留住。”
“可她说过,可她亲口说过她喜欢的是我!我们之间的羁绊由白剑作证!她怎么能背叛我,投向别的男人!!!”
杨昶愣了一下:“你……心悦过她吗?”
沈自丹轻蔑地冷笑一声:“心悦?!就凭她?!她是西厂的暗探,她生是西厂的人,死是西厂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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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州天气炎热,船上的人都换了短衣服。望仍然充大爷支使阿岩和孙婆婆擦甲板。幻听姬突然发现,孙婆婆的双臂上有两个白色的手印。仔细看时,却发现是因为周围的皮肤黑黄、衰老而粗糙,白色的皮肤却是年轻、细腻的。
幻听姬突然从背后用双手抓住了牡丹姬的双臂,然后右胳膊向前好像要护住她,防备什么的伤害。牡丹姬吓了一跳:“幻听,你做什么?”
幻听姬恍然大悟,眼珠乱转道:“冥冥的考验还没有结束。——重要的不是正确的选择,而是错误的选择。他们都会犯错,还会继续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