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顾沉星的腰部以下没有烧伤,在他的央求下保住了自己的裤子。
后半夜他烧得越发昏沉,他半夜醒来,眼前出现幻影,觉得面前忙忙碌碌的不是一个佝偻嶙峋的老婆子,而是穿着白衣白裙、红唇白颈的戈舒夜。
“哥舒姑娘!”他两眼发直,支起身子,突然抓住孙婆婆手,“三年前,你说你发了愿,永生永世都要离开这红尘中的所有人,你可不可以反悔?”
孙婆婆当然不能说话,但是在他眼中,美丽的戈舒夜却抬起她的眼睛,问他:“为什么?”
“我这辈子没有办法留住你,(他的眼神闪了一下),我的力量太弱,你的心也不肯为我停留;可是如果生生世世都没有机会,你信了冥冥,我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生生世世轮回,我都找不见你了,我死得不甘心。”
“你不会死的。”
顾沉星摇摇头:“你说的对,我是个混蛋,是我让接近我的女孩都变得很惨。燕三娘是被我害死的,即使她临死的时候,我也没办法用同样的感情回报她,我骗了她……她到地下,阎王面前审判的时候,我就会露馅的。即使到了地下,她还是会伤心。
还有对惹月,我总叫她伤心为难,可每当遇到难事,我总还是习惯依赖她。你说得对,我总利用她的好处,却总叫她难过。
还有你。——我最心爱的人,我总是抓不住,连灰也没有剩下。”他嘴唇颤抖,哭了。
“我一定是个不祥之人。我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我都记不清她的样子了——还有我爹,他在海上,连尸首都没有留下。”
“不要让他老说这些丧气伤心的话,情绪大波动对恢复不利!”(这句是现实中正在上大夜的幻听姬说的。)
还有你……”他伸出还完好的手,摸了摸幻想中戈舒夜的脸,“如果三年前,我没有亲近你的话……你就不会灵力尽失,你就不会死……
我答应过冷昭阳,会一辈子照顾你,保护你的。我却亲手……把你害死了。”
幻想中的戈舒夜回望着他,淡漠冰冷的眼神流露出三年前离开陆上人的绝望和孤绝,她伸出纤尖而红的指尖摸了摸他的脸:“可是我后悔,我为什么要和你扯上关系,三年前为什么没走得干干净净的!我向冥冥许愿,是为了生生世世,都不要再与你相见!”(顾沉星虽然表现得很玩世不恭,其实内心对于自己并不是很自信。这一点很像安参势的。)
顾沉星突然心头涌上一股锥心之痛,感觉五内俱焚,经脉逆流。
幻听姬隔着帘子道:“他皮肤散热障碍,高热了,也没办法。暗卫,把他受伤的手绑起来;孙婆婆,用酒精擦拭病人的全身,重点是脖子,腋下和腹股沟这些有大血管的地方,帮助散热。”
“玉藻前,变老根本就不是对我的惩罚,原来这个才是对我的惩罚!!!”戈舒夜心中骂了无数句“去死吧”,“这个死男人谁爱要谁要吧,这婚谁爱结谁结吧,反正我是够够的了。天杀的冥冥,我为什么要能听得懂腹股沟这个词!”
她在心中无数次地做了心理建设:“我之所以要把这些做完,是因为我是一个负责任的翔士!我接受惩罚是因为我要做一个翔士!我不能放任一个生命在面前白白逝去!
啊卧槽顾速你个贱人为什么不干脆死了算了!!!长得帅了不起啊老子长这么大还没有伺候过人呢!就是老子变成老太婆也是个有尊严的老太婆!!!
啊!!不行不行不行!蓝迦楼说不能有恶念!祭司要先原谅!祭司要先原谅!祭司要先原谅!”
她觉得自己肯定是有几句“卧槽”已经化作声音飚出来了。因为旁边的暗卫都说“孙婆婆都急得会说擦字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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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早上,顾沉星在熹微的晨光和海鸟的名叫声中醒来,他侧头看看,戈舒夜沉静而优雅的头颅趴在他的床旁边。他感觉到一种无上平静和幸福。
第一缕晨光落入舱内,他揉了揉眼睛,重新看却发现是苍老的孙婆婆。她苍白的头发梳得很整齐,整个人散发出洁净的皂角和酒精的味道——天知道幻听姬让她刷了多少次手,她的指甲缝里都是雪白雪白的。
孙婆婆也睁开了眼睛,看到他醒了,并没有很惊讶。她不良于言,但是咳嗽了两下,敲了敲尿壶。
“你要不要解一下晨尿,老子还要记录呢。”顾沉星感觉自己能听到这个波澜不惊的婆婆吐槽的声音。他脸一下的红了:“孙婆婆你能不能回避一下,你看着我解不出来!”孙婆婆站起来,揉了揉自己麻木的腿,背影中透露着一丝对于他的嘲笑,走了出去。
并且在水声一停时就迅速抽走了夜壶,交给幻听姬计量和观察了。
幻听姬满意地点点头:“自主排尿,尿液澄清,量也不错。看来肝肾和电解质没有什么问题。他今天可以进食了,孙婆婆麻烦你今日继续记录他的摄入和排尿。还有,记得换药。”
天海豊众人听闻顾沉星已经脱离危险的消息,都不禁松了一口气。
但是舱房里随即又传出鬼哭狼嚎的声音。
“在换药。”幻听姬微笑着解释。
苏惹月还是有些不忍,周敏静体贴地掏出两团棉花。惹月有些犹豫,她觉得也许应该和顾沉星分担这些苦痛,但是随即顾沉星哭着喊妈妈的又惨又搞笑的叫声就让苏惹月觉得,还是堵上吧,否则要笑场了。周敏静非常绅士地用手帮她捂住了耳朵——苏惹月点滴的内疚很快就消失了,因为她发现高贵持重的周敏静也在拼命咬着后槽牙忍笑。她很怀疑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双手再不找点事做就要笑得抖起来了。
破敌就差在地上打滚了。
换完药顾沉星眼泪汪汪地不肯自己吃饭,开始撒娇耍赖,于是孙婆婆只好一口一口耐着性子喂他。
“祭司要先爱,祭司要先原谅;祭司要先原谅;祭司要先原谅!!!!!”一顿饭,她真的有很多次冲动想要掐死他,这种压力达到了最大,是在孙婆婆收拾完餐饭之后,发现顾沉星使用夜壶没有瞄准。
“我手不方便!”顾沉星有点抱歉地辩解。
戈舒夜觉得现在如果惊地藏还在的话,她一定可以拔出来把他那里砍掉的。
“卧槽!!!!”她发出了一声模糊但是表达内心的嘟囔。
“孙婆婆,你可以说话了!”
(虽然没有进入婚姻但是提前进入了婚姻生活的烦恼呢……)
大约花了二十天的时间,顾沉星被烧伤的伤口被粉红色的新生的皮肤完全覆盖,伤口收敛,变成深褐色,然后一层死皮慢慢脱落,留下不太明显的疤痕和色素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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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顾少东,已经完全康复了,你已经不需要继续隔离了。”幻听姬检查完伤口,道。
“我……觉得哥舒姑娘没有死。每次在梦中,我都能抓住她的手,对她说出那些我来不及说的话。在半梦半醒之间,我常常觉得她就在我身边,她的裙子拖在地上窸窣作响,我仿佛能看到她,仿佛她上一刻还在这个空间,她的气息包围着我。这是正常的吗?”顾沉星问。
幻听姬本来只是想用一个“节哀顺变”搪塞过去,但她只能说“冥冥自有深意。”
“如果我皈依冥冥,能在死后与她相会在地府吗?”
“冥冥不是神,东冥教其实并不严格相信有死后意识或者来生、天堂之类,我们只是认为,死亡让我们的意识超越了一维有向时间,在高维层面上看,我们只不过是都回归了灵魂海。而且——”
你病危的前三天,几乎每晚上都抓着孙婆婆表白你个变态!幻听姬咬着后槽牙不想吐槽出声。
“对了,孙婆婆呢?”“你康复之后,就被望打发去刷甲板了。”
“这怎么行,她可是我们天海豊的客户。”
“嗯……”幻听姬笑而不语。其实这二十天,擦甲板这件事基本上都是阿岩,而阿岩又有个秘密的帮手,周破敌。
破敌一开始对于这个“小倭子”很没有好感,经常跟在她背后欺负她。这个小倭子性格阳光,也不和他计较,反而叫破敌自责了起来。于是破敌就教授她偷懒的方法,没想到着小倭子虽然微笑接受,但是从来不肯偷懒,甲板上干净的可以照人影。后来破敌就跟着她一起擦了。他俩都只有十几岁,年纪相仿。虽然语言不完全通畅,但是破敌交给阿岩汉语,阿岩教一些日语词给破敌,什么“我们是大明水师”“尔等贼子还不速速退下”这种口号,年轻人玩得乐此不疲。
连每次孙婆婆都感慨,为什么我没有这么年轻而欢乐的时光呢,我都在倒尿壶。
Md粘上男人倒十八辈子霉!
“沈督主请顾少东进舱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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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天的航程,船已经进了南海区域,空气开始炎热温暖起来。众人都换了半臂衣服。根据九条鹰司的信息,他们要在台湾岛暂做修整,并且接上为他们做向导的福建杨氏和林氏两组航海世家。杨明家是家学渊源,藏有很多针路图;林家是航海家辈出,有很多子侄下南洋谋生。
沈自丹抻了顾沉星一会儿,抬头:“顾少东的伤都好了?”
“谢督公大人关心,草民的伤势已经没有大碍。”
“玉藻前说……戈舒夜**于你,是什么意思?”
顾沉星顿了一顿,道:“回禀督公,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顾少东真是坦坦荡荡——既然戈大小姐已经没了,我让你为她赔命,应当不为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