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回到云香里38号,顾婉言并未上楼,而是跟着陈斯珩进了二楼的房间。
进了门,陈斯珩便长吁了一口气,“今晚真是巧了,居然会遇见聂辰轩夫妇。”
“也未必真是巧。”顾婉言心事重重的说,“今晚接头的时候,我发现有人在监视我。”
“是你被盯上了,还是你的接头人被盯上了?”
顾婉言回忆着说:“应该是我被盯上了。起初我替你买香烟的时候,就有一个男人在我身后徘徊。”
“那就是在我们遇见聂辰轩夫妇之后。如果那个时候有人监视你,很可能就是聂辰轩的人。”
“你也怀疑是聂辰轩安排的人?”顾婉言猜测着说,“会不会是我们哪里露了破绽,让聂辰轩起了疑心?”
“应该不会。”陈斯珩说,“无非就是我们两个人只有一张电影票这一件事有些不合理。”
“看来是我弄巧成拙了。”顾婉言懊恼的说,“早知道还不如就说没有买票。”
“那更会让聂辰轩怀疑。”陈斯珩说,“这电影又不是只放一场,我们去的那么晚,横竖是买不着好座次的,何况天又下着雨。正常来说,没有哪个人会非赶着去看那一场不可,除非另有原因。你编的那个理由倒是更说得通。”
“那万一聂辰轩让人在戏院里查座位呢?”顾婉言问。
“那也没用,我没给聂辰轩机会看见你那张票上的座位号。戏院里又空了许多座位,就是查也查不出什么。”陈斯珩说,“何况照常理来解释,我们那一出戏码演下来,就算我约了别的女人,她远远见着你在我身边,避开才是人之常情,不至于一个人去看电影,这也是说得通的。”
“可聂辰轩未必会这样想。”顾婉言说。
“那也不一定,你望了还有他太太方美颐。”陈斯珩说,“像那样的女人,应该不难想到这里边争风吃醋的手段。”
“那为什么会让人盯着我呢?”顾婉言不解的问。
“我猜,大概也就是聂辰轩一时多疑。”陈斯珩说着,又问了句,“倒是你接头的时候有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顾婉言仔细回忆着之前的事,将她从卖烟开始直到回去他们身边的每一点细节仔细说了一遍,只觉是没有疏漏。
陈斯珩依旧不放心的问:“你传递情报的时候隐蔽吗?”
“情报就在我付的几张钞票上,用针尖扎出的莫尔斯码。”顾婉言说,“何况当时天色暗,又下着雨,碍着雨伞,盯我的人也没法靠近,不可能看出来。”
“就算我们没有出问题,也不确定接下来会不会出问题。”陈斯珩说,“从此前聂辰轩查我的时候就能看出来,他容不下一丁点可疑。”
“你是说,他会派人监视我接触过的小贩?”顾婉言不免有些担心起来。
“有这种可能。”陈斯珩说,“卖香烟的笃定是查不出什么,可卖瓜子的就难说了。”
“她之前就用包瓜子的手势暗示我被人盯上了,既然她也有所察觉,就不会在这个时候继续传递情报。”顾婉言说。
陈斯珩并不因此就放心,“防备一时容易,可要一直防备就难了,她总不会因为被监视就把情报一直留在手里,常理来说,时间拖得越长,她送情报的心情就会越急迫,直至铤而走险。这才是最危险的。
再说、聂辰轩是个精明的人,他派人监视多半会安排几个人以各种市井身份轮流盯着,叫人防不胜防。必须尽快安排一个有经验的人,用一个合理的身份去接触那个交通员,提醒她保持静默,并且从她完成情报的接收。否则,一旦这个交通员暴露,哪怕她一句话不说,和她有过接触的你也一样暴露了,这会是一个连锁反应,甚至让我们前功尽弃、身陷囹圄。”
“的确,是要做好聂辰轩一直派人监视她的打算。”顾婉言说,“要尽快去一趟云裳服装店,通过老范报告上级。”
“今晚肯定不行,我们不能再出去了。”陈斯珩打开书桌上的一盏台灯,关了头顶的吊灯,让房里的光线暗了许多。又走去床边坐下来,两条腿前后的晃动。铜床随着晃动,床脚压着地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顾婉言于他的举动看得有些糊涂,“你这是在做什么?”
“以我们现在的关系,这么晚了,我把你带到屋里来,孤男寡女,总不见得就是喝杯茶聊聊天。”
顾婉言脸一红,转而接着方才的话题说道:“聂辰轩可能派了人在监视我们,至少要等到明早才能去云裳服装店。”
“你的那个接头人每天都会去平安大戏院门外卖瓜子吗?”
“我的接头地点不是固定的,交通员也一样。”顾婉言说,“这是为了避免多次和同一个人在同一个地方接头。”
“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个。”陈斯珩说,“我想知道的是,她是不是平日就以卖瓜子为生,每天都会出来卖瓜子?”
“是的。”顾婉言回答,“大部分交通员的掩护身份都是长期的。”
陈斯珩稍微的松了口气,“那只要她不出错,聂辰轩的人就查不出什么。你刚才说那是个老交通员?”
“是的,心理素质应该没有问题。”
“那现在就只要确保我们这里不出差错。”陈斯珩说,“明天一早,你去云裳服装店,记得带上十块洋钿。”
“为什么?”
“以防万一遇见方美颐,毕竟此前聂辰轩就说要替她在云裳服装店订旗袍,她是有可能出现在那里的。”陈斯珩说,“你上回在老范那里订的旗袍还没到取的时间,万一遇上了方美颐,她难免多心。到时你就说是我为了今晚约别人看电影的事向你赔罪,答应再送你一件旗袍。这事就能说得过去了。”
顾婉言点了点头,“就照你说的做。”
陈斯珩又蹙眉一叹,“没想到这个聂辰轩疑心这么重。”
“不止疑心重,还心思细腻,往后要更加小心。”顾婉言说。
“这一次的事也算是一个警醒。”陈斯珩说,“等我进了76号,还不知道有多少聂辰轩这样的人要打交道。”
顾婉言侧身看着陈斯珩,温婉的一笑,“最近和你接触多了,我总觉着,你就像是为了现在的工作早有准备。”
“别说笑了,我可没想过有天会潜伏在76号。”
顾婉言摇了摇头,“如果不是长期的准备,你每一次不会想得这么仔细,也不可能做到这么冷静。”
“女人的直觉?”陈斯珩问。
顾婉言默认的眨了眨眼睛。
“那你的直觉有没有告诉你,现在我会让你做什么?”
顾婉言摇头一笑,“直觉可不是说有就有的。”
“摆腿啊。”陈斯珩说,“我的腿都酸了,换你接着摇。”
“要这样摇多久?”
“再摇一阵。”陈斯珩站起身来,去到沙发上躺下,继续说道,“今晚你就留在这儿,我睡沙发。最好明天早晨出门的时候被邻居撞见。”
“然后我再装作羞于见人?”顾婉言笑了笑。
“岂止是羞于见人,要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才更像是那么回事。”陈斯珩说。
“那用不用我现在学给你看看?”
“不用了,你现在已然很拿手了。”陈斯珩一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天花板,“今晚那包仙女牌香烟买的恰到好处。”
“其实我是买香烟的时候找接头人,用了许多时间,思来想去,最后只有买了那包最不该买的香烟,才好寻个不叫人怀疑的理由。”
“现在觉着,你这个搭档还算不错。”
“你也很不错。”
这两个人彼此说的确是心里话,尤其陈斯珩,原本他对于夏逸清为自己安排这个搭档是觉着多余的,直到这些时日相处下来,他才发现地下工作远比他想象的复杂。他更看到一个人的能力之有限,如果没有地下党组织背后的安排,他甚至走不到今时。而至此的经历也令他明白,还有更多未及预料的危险在76号那个魔窟等待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