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锡浦从昨日起就吩咐佣人盯着楼下的电话机,可整整一夜都没能等来陈斯珩的一通电话。这令他不免有些着急,毕竟这一回与此前不同,这一回走私的货物若是没有聂辰轩的帮忙,是很难安全运离上海的。
吴锡浦辗转反侧了一夜,也不知道究竟是陈斯珩没有及时传话给聂辰轩,还是遭了拒绝,这般反复的猜测,直叫他是越想越觉着生气。
早晨,吴锡浦一个人坐在正厅里,早餐也没去餐厅吃,让佣人端来正厅摆放在了茶几上。
许佩珍吃过早餐,离了餐厅,见正厅的茶几上摆的早点已是凉了,却还没动过,不免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昨夜起就心事重重的,早餐让人给你端来面前也不吃一点,什么事能叫你愁成这样?”
吴锡浦手里托着一只紫砂茶壶,靠去沙发上,壶嘴凑到嘴边,却又毫无心思的移开,“陈斯珩这个小赤老,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到现在也没个音信。”
“不就是求着聂辰轩那边行个方便吗?”许佩珍说话间倚着沙发的扶手坐下来,侧着身子说道,“我早就说了,这种事何必那么麻烦,大不了我去找聂辰轩开诚布公的说个清楚。我就不信,连黎仕邨都靠着你,他聂辰轩还能薄了你的面子?”
“你不懂。”吴锡浦放下手里的茶壶,“这回要不是走私的货物太多,还有不少烟土,我也不会去找聂辰轩。他这人处事一贯谨慎,要在日本人眼皮底下办这种事,他未必肯冒险。”
“既是如此,你让陈斯珩带了几句不清不楚的话,聂辰轩又怎么知道你的心思?”
“他猜得到。”吴锡浦自信的说,“我不提,一来是这事不便叫陈斯珩知道;二来,聂辰轩会不会帮这个忙还说不定,这事没必要一开始就说的太明。”
许佩珍撇着嘴冷笑了一声,“说到底,还是你太小心了,这哪还像是我过去认识的那个吴锡浦。”
“你就不要再来奚落我了。”吴锡浦一副像是失了面子很不痛快的神色,说道,“今时不同往日,这上海滩已然是日本人的天下,稍有闪失,生意做不成,还得被狠咬一口,弄不好是要大伤元气的。”
“日本人现在不也需要你吗?”许佩珍说,“要不是有你,也撑不起黎仕邨的台面。”
吴锡浦倒挂着眉毛一笑,“纪钦昀都不会拿这话明着来说,何况是我。我们这些人,在日本人眼里不过就是一条狗,无非就是门前的和门里的这点区别。小事情上,他们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要是事大了,别想指望日本人能放一马。”
话正说着,佣人从外边传了话来,说是陈斯珩上门来拜访。
吴锡浦放下茶壶,吩咐了一句,“请他进来。”
许佩珍旋即从一旁的沙发上站起身,冷冰冰的一声,“我不打扰你们了。”
“不听听是什么消息?”
“我最不屑的就是陈斯珩这种人,一看就是万花丛中先锋军,枪林弹雨伙头兵。”许佩珍说这话时一脸的嫌弃,话没说完,便已然转身走了。
陈斯珩一路穿过庭院,见着走出楼门的许佩珍,点头笑着一声,“早、吴太太。”
许佩珍心里虽是对陈斯珩有些厌弃,但面上还是装着浅浅一笑,只是却也没花多少心思来装客气,说话的语气照旧是冷冰冰的,“锡浦在等着你呢,快进去吧。”
吴锡浦听着外边说话的声音,又拿起茶壶,摆出一副悠闲的样子,见着陈斯珩进门来,面上几分不悦的问了句,“早饭吃过了吗?”
“吃过了。”陈斯珩走近吴锡浦面前,在他左手边一张沙发上坐下来,接着、说了昨日的事,又将聂辰轩托他带给吴锡浦的话一字不漏的说了一遍。
吴锡浦听完,拿起筷子,夹了一只小笼包放进嘴里,吃了下去,又托着茶壶喝了一口茶,清了清嘴里的油腻。接着又夹起一只小笼包,趁着未及送到嘴边,开口说道:“看来聂辰轩对你已是信任有加。”
陈斯珩不难猜出他这话里的意思,毕竟吴锡浦此前是没有将走私烟土的事说与自己听,可如此隐秘的事,聂辰轩却对自己毫不避讳。单凭这一点,吴锡浦就难免要怀疑他与聂辰轩已然走得太近了。
此刻,面对吴锡浦这貌似随口的一句话,陈斯珩却明白,当需小心应对,于是侧身倚着沙发的扶手,神神秘秘的凑近吴锡浦面前,压低了声音,宛然一副自作聪明的样子小声说道:“锡浦兄,我猜聂先生那话里的意思,似乎只要把日本人拉进来,分给她们一些好处,这事往后便是都好办了。”
吴锡浦放下手里的茶壶,端起茶几上的一碗银耳百合粥,捏着调羹稍微的搅了搅,不动声色的说了一句,“这事你就不用管了。”
陈斯珩又假装是自讨没趣的一笑,分明一副很不痛快的面孔。
吴锡浦见了,没好气的问道:“你有什么话,就只管说,少在那里装样子。”
陈斯珩直接说道:“这一回,我多少还是有点苦劳的。”
吴锡浦见他是想要讨点赏钱,心想,他既会在此小处算计,倒是让人放心了几分。于是一面放下手里的碗,一面说道:“放心,亏不了你,说吧,你想要多少?”
陈斯珩一张脸上既是欢喜,又是犹豫,“您看着给就行。”
吴锡浦没好气的说道,“少拖泥带水,爽快些。”
陈斯珩于是又一副很没有底气的样子,犹犹豫豫的小声挤出四个字来,“十块洋钿。”这话刚出口,还不等吴锡浦接过话来,他便又紧接着自己打了个折扣,“八块也行。”
吴锡浦没有作声。
陈斯珩于是又商量道:“那就五块洋钿?”
吴锡浦猜想,聂辰轩必定是没给他好处,不然他心里也不会这般没底,鼓足了勇气也就说出十块银洋,还自己一再的折价。想到此,心里不免一丝庆幸,想来聂辰轩是没有收买他的意思。
他于是叫来管家,吩咐他去取了五十块银元,用牛皮纸封成了一长一短两卷,交去了陈斯珩手上。
“这么多?”陈斯珩捧着手里的银元,满脸的吃惊,“我不过就是传了个话而已,这么多洋钿,我倒是拿得有些心虚了。”
吴锡浦看着他那张时阴时晴的面孔,说道:“只要你用心替我办事,往后有的是好处。但要记住,把嘴摒牢了。”
“这您绝对好放心。”
“那就好。”吴锡浦转而又问道,“你家里装了电话机吗?”
“没有。”
“这样,我让人去电话局安排一下,去你家里装一部电话机,往后若要联系也方便些。”
“那就多谢了。”陈斯珩故作一副小家子气,“还叫锡浦兄为我破费这些琐事,实在是过意不去。”
吴锡浦听出了他这话里的意思,说道:“你放心,这点小事用不着你掏钞票。我听说你就要调去76号了,那里不比你在航运公司上班的时候,一有紧急的事情,便要随叫随到,家里装个电话,也省了通知你的人麻烦。”
陈斯珩点头间,一副笑脸又成了愁态,“说起这事,我心里就不安稳。”
吴锡浦猜到他这心里的不安稳是指什么,说道:“你要是担心进了76号,会被那些抗日分子盯上?那就是杞人忧天了。”
“我知道,像我这种芝麻绿豆的小角色,那些抗日分子看都不屑看我一眼。”陈斯珩说,“可也说不准哪天我就成了他们顺手捡去的便宜。”
“什么叫顺手捡去的便宜?”
“锡浦兄应该还记得,上个月在我家住的那一带抓捕抗日分子的事。”陈斯珩说,“他们既是在那一带活动,那我早晚会要和他们遇上。要说那些人专门来杀我,的确是犯不着,但送上门的买卖,他们也会放过吗?”
“你这个脑子哪能想出这些子虚乌有的事。”
“这么说,那些人都已经抓住了?”陈斯珩问。
“哪有那么容易。”
“之前不是说抓了一个吗?”陈斯珩问,“顺藤摸瓜应该不难吧?”
吴锡浦没想到,自己此前一句套他的谎话他倒是记得清楚,敷衍了一句,“你以为这是在街上抓那些小毛贼呐。”
陈斯珩又试探的问:“不是还有线索吗?”
“都打草惊蛇了,那些抗日分子早藏起来了,哪还有什么线索,就连行动队在亚尔培路的眼线都早撤了。册那娘的,这回老子是得不偿失。”吴锡浦一只手愤愤的在扶手上用力一拍,另一只手抠着头皮发出沙沙的响声,“我多提醒你一句,进了76号,不管分到什么职务,都避着行动一队队长沈寒青。”
“这人是有什么古怪吗?”
“是他和我有些过节,他若知道你我有交情,少不了会算计你。”吴锡浦说,“不过你也用不着担心,只要有我在,除非你让他抓着什么把柄,否则他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多谢锡浦兄提醒。”陈斯珩拱手说道,“往后进了76号,我可要仰仗您的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