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谈之间,甚至是透过朱元璋细微之处的表情,刘伯温都感觉出了一丝疏远之意。
按照朱元璋的话说,接下来还有军情大事需要商议,而且在刚刚进门之时,他也声称是要留下李善长与王小十等人商议大事。进门之后,更是吩咐人摆酒。可现在,虽然朱元璋对待王小十仍旧热情,却并未留他,而是将之给打发了。
如此,真的是因为王小十病体初愈,而不能够久坐吗?怕不是那么简单。
刘伯温还在这里坐着。
“刘先生,而今婺州路汤和新胜,我命让在南边务必严整军务,不给元廷以可趁之机。”
刘伯温点头。“大帅如此安排甚为妥当。汤帅为人稳重,不单有统兵之能,更兼眼光长远。浙江一代,可算是学生的老家,各地官员多有能堪大任之士,只要汤帅能够将这些人留住,浙江必然能达到长治久安的局面。”
“刘先生果然敏查异常,我也曾与汤和说过,让他自行任命地方官员,不需事前向我禀报。”朱元璋在这件事情上表现的很大方。
他是真的大方吗?当然不是。若真的如此,一个不留神汤和就脱离了他的掌控,成为了“一方诸侯”。史上,朱元璋治军甚严,从来都不会如此的大权旁落。
可而今不同了。因为王小十的到来,锦衣卫系统提前建立,朱元璋手下多了这么一个特务机构,因此对于各个驻军中的情形多有掌控,如此才敢大胆的放权。
不得不说,纪纲做起此事来还真是有一套,深得朱元璋的满意。
“大帅英明。”刘伯温只能如此做答。
“还有一事,我与善长商议了许久,却也拿不定主意。”不知是什么事,非但是难倒了朱元璋,竟然连李善长也是无法。
“大帅请讲。”
朱元璋道:“自宜兴之战后,徐达麾下将士修整许久,我意欲继续对隆平府用兵。而善长却觉得,此时不该贸然与张士诚再次交恶,而应该调徐达帅兵继续南下进攻临安府,一举消灭方国珍,将整个浙江一带统统紧握在手中。”
“如此,学生便与大帅产生了分歧,商议了许久也没有个结果。”李善长也道。
刘伯温问:“徐帅与汤帅是何意见?”
“他们俩个啊!徐达嚷着要进兵隆平府,汤和嚷着要进兵临安府。总之是一句话,谁也不愿意闲着。”朱元璋道。
徐达、汤和独立领兵,一路势如破竹,未尝一败,心性自然要高许多。而如今正逢乱世,男儿自该建功立业,他们更加是想要进一步扩大自己的功勋,日后也好福荫子孙。
刘伯温道:“如此,大帅又何须纠结。徐帅既要兵发隆平府,便准他行事。汤帅即要强攻方国珍部,就让他自行用兵,何必非要执念于哪一处?”刘伯温所说的当算是一个折中的办法,即可免除朱元璋的疑虑,又随了徐达、汤和两人的心思。
可天下的事,哪里是这么简单就能够解决的?
“伯温兄,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这一年多来,镇江、常州、宜兴,婺州路,连番用兵,将士抚恤,军械折损,粮食消耗,每日何止万金。粮草倒也罢了,损毁的铠甲军械,大型的攻城器械,督造修补起来费时费力,更需大批钱财。还有阵亡将士的抚恤,有功将帅们的升赏,这些零零总总算起来,应天府的财政已然是拙荆见肘了。”
从起义之初,朱元璋的路看似顺利,可实则却是一路“勒紧了裤腰带”前进。就算是后来到了决战陈友谅之时,朱元璋部战船稀缺。甚至于,在浙江一带强行征调了许多战船,如此的东拼西凑,才弥补了其中的不足。
而此时,或许是因为王小十的到来,令朱元璋大业的初期十分顺利,数场大战接连,令原本的时空轨迹无形中推进了不少。如此,朱元璋部的财力非但未曾有所增长,反倒是在连番战争之下损耗甚大。
“是啊!若说本帅手中分文皆无,只怕世人没一个相信。”朱元璋道。
“大帅爱民,不愿加重百姓赋税,实乃是天大的仁慈。”刘伯温道。
“好了!拍马屁的话就不要说了,赶快想个办法。”看样子,今天刘伯温的肚子里若是不掏些“干货”出来,朱元璋今天是不会放过这个老家伙的。
刘伯温装作思索了一阵,实则他心中早就有了数。“大帅与善长兄所想的都并非上策。若按照学生所想,大帅若是不动,这两处就都不要动。”
“两处都不动?”
刘伯温道:“试想一下,若大帅单独对隆平府用兵,应天空虚,方国珍难道不会趁虚而入吗?反之亦是如此。这一打,可就是南北皆战,并非是大帅所愿。”
“按照先生的意思是,两方都不打?难道要命徐达、汤和原地修整?”
刘伯温道:“也并非如此。我们虽不能打,可这想法却不能让张士诚与方国珍瞧出来。大帅当命徐帅、汤帅两人给予隆平府、临安府压力,让他们感到害怕。”
“而后呢?”李善长都是一副虚心调教之态。
“大帅可还记得当时隆平府议和之事?”
“你是说再次提出议和?”
刘伯温道:“这次不是议和,而是逼迫他们。大帅正为钱粮发愁,刚好可以敲诈张士诚、方国珍一笔。”
刘伯温用上了敲诈二字。事实虽如此,但未免有些不好听。
可朱元璋并未在乎这些细节,而是思虑着其中的可行性。“张士诚与方国珍肯吗?”
刘伯温道:“那就要看徐帅和汤帅是否能将这出戏唱的同真的一样。还是那句话,一定要让这两人感觉到害怕!大帅有所不知,学生陪同王将军去往大都求医的时候,见过了方国珍。这厮自海路北上大都,为元廷送去了几大船的粮食。苏、杭二州,自古富庶之地,他们可是富裕的很啊!”
如此一说,朱元璋心里有了底。“好,就听先生的安排。正好,先生刚刚北上回来,今日就在我这里用饭。善长也别走了,咱们一起!”朱元璋表现的足够热情,就如刚刚对王小十一样的热情。可此刻,刘伯温的心里却是冷冰冰的……
王小十重新回到了自己家中,一切都是那么的温馨,只可惜现在小羽不在。
门外,一个小丫头端着茶碗进来。
“你是……”王小十觉得这小丫头眼熟,却不知是从哪里见过。他的记性素来很好,纵然是一面之缘,他也会记住个大概。
“老爷!”王小十还是第一次听别人这么称呼他。“当年在青田镇上,是夫人救了我。后来我辗转到了应天,幸得又遇到了夫人,就做了夫人的丫鬟。”
这么一说,王小十多少便有了些印象。他与这小姑娘,还真的只是一面之缘。
那是他第一次去青田,去搬请刘伯温的时候,半路遇见了付友德带人劫持了一些妇女、孩童。当时,小羽就跟这小孩子很是投缘。
当初她不过是个小孩子,而今却已经有了几分大人的模样。
“你的家人呢?他们知道你在这吗?”王小十一问,倒是将这小姑娘招惹的泪眼朦胧,扭头就冲出了门。王小十见状当知道,自己是问到了她心底最为软弱的地方。
王小十回到了应天府,消息传开,当晚方孝孺就来了。若说是在应天府中,乃至是整个朱元璋部,也唯有方孝孺与常遇春,才算是王小十真正的亲近之人。
“小十哥,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哭鼻子!”王小十道:“你现在已经是锦衣卫统领了,不再是小孩子了。”回想起来一切都太快,当初的“跟屁虫”,也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我不哭。”方孝孺擦着眼泪。“小十哥,弟兄们都盼着你能回来,重新接管锦衣卫。”
王小十心想,自己这个状态,只怕日后再也无法掌管锦衣卫了。但他没有说,是怕方孝孺接着哭出来。王小十连忙岔开了话题。“孝孺,我不在这段时间都出了什么大事吗?”
“一切都好。张士诚部龟缩不出,而胡定邦那里也不时的传信回来,他那里进展虽然缓慢,却并未引起徐寿辉部的注意。”
“那就好。”王小十随口敷衍着。
突然,方孝孺好像有几分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什么话就说。”
方孝孺的心底像是挣扎、纠结了半天。“小十哥,胡大海的儿子死了!”
“哦。恩?”王小十初时听来没觉得什么,可随后便反应了过来。胡大海之子,不正是与锦衣卫、与纪纲有所过节吗?如此说来,难道他不是战死疆场上?“你慢慢说。”
方孝孺道:“是纪纲,是他奉大帅将领将其押回应天府问斩的。”
“总该有个罪名吧!”
方孝孺道:“鼓动谣言,霍乱军心!”说起来,这件事情仍旧与王小十有关。他虽然在床上足足躺了数月,可这期间的大事却又都因其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