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元世祖忽必烈时开始算起,到而今的元顺帝,九十余年间已出了十五位帝王。若单从执政的时间来算,唯有这位元顺帝能够与忽必烈想比。前者,是仅次于成吉思汗的一代枭雄。而后者,则是因为元廷风雨飘摇,先有黄河改道,两岸灾民无数。
后又有淮西大旱,田地颗粒无收,致使流民四起,借儿便有了白莲教起义,虽被镇压,却使得天下各处纷纷响应。直到如今,非但是当年的白莲教,更是各地的义军已初成气候,足以威胁到朝廷。所以,蒙元各氏落、对于这个皇帝的宝座已无最初时的那般热切。
这些都是元廷的近况,刘伯温在青田赋闲日久,却对天下大势多有掌控。所谓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
当这一切都与王弼说了个清楚,才打消了他心底冲动的念头,答应跟着刘伯温一道回乡。
刘伯温心里藏着别样的打算。如王弼这般,当算作是一个奇才,若真的让其埋没乡野岂不是可惜了?只待一行人回到了应天府,刘伯温无论用尽什么办法,也要将王弼留下,让他为朱元璋部出一份力。
一行人就此南下,十数日之后,王小十醒了。非但是醒了,更兼是身体恢复了很多,已能够支撑着起了身。不过出于其身体考虑,刘伯温并未让他轻易下车走动。这也就是王小十,若是旁人受了如此之重的伤势,纵然有滑寿神医救治,怕也无法在短短十数日之内恢复到这般状态。
而这一路上,刘伯温所选的路径多是荒僻之处,方国珍纵然从大都领兵追了上来,却也未必能够找得到他们。
如此一来,可算是有利有弊,虽然方国珍无法发现他们的行踪,可厉若海也无法知道王弼他们究竟是到了哪里。他们两人是朋友,因为志向相投才走了这一路。现在,王弼的心思变了,只怕厉若海仍旧会是一心想着要到元廷去,去刺杀元顺帝吧!
一个人所走的路无关对错,只有在走到最后一刻才会心有所悟。谁又敢说,那不会是另一番的风采呢?
而后的一路上,王小十病体不断恢复,每日已经可以不时的下车走走,缓步恢复体力。
按说,这一切都是如此良好,该当令人兴奋才是。可随之,王小十发现了一件足以堪称是“恐怖”的事情。他发觉,自己的体力好似大不如前了。几步路下来,人就喘个不停。起初他还以为是自己重伤初愈,也没放在心上。可后来便发觉不是那么回事了。
他的伤口也已经痊愈,身上的骨骼都已经愈合完整,那种关节新生的钻心刺痒感觉也消失了。王小十整个人,好似都已恢复如初。可即便是这样,他仍旧感觉力不从心。
不说最初,单是与刘伯温青田一行之后,王小十切实感受到了自己的变化。当时他的力气增长了数分不止,身手更是远非常人的敏捷。一切的一切,就算梦中想来都会令他窃喜不已。机缘巧合之下,他已经成为了一名武林高手。
可而今,那种感觉不见了。就好似一场梦,梦醒时分一切都消失了。没有什么“武林高手”,自己就是个寻常人,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的寻常人。甚至于这一刻,他照比一个寻常人也更为不如。
“咳、咳……”走了十几步,王小十就咳了一阵。他手捂着胸前,肺部一阵挤压之感,让人好一通难受。几乎是从一夜之间,他从一个战场上的厮杀好汉,成为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
小羽过来扶他,却被王小十一手甩开。这一手,也废了王小十很大的力。他甚至怀疑自己已经连小羽都不如了。
“怎么了?”小羽被吓呆了,两个人之间的小情绪也被刘伯温所发觉。“王将军你怎么了?”
“刘先生,我可能是一个废人了!咳……”激动之下,他又是好一阵的咳嗽。
“不急,你慢慢说!”刘伯温扶着他坐下,听王小十讲自己身体目前的状况。听罢之后,刘伯温又探了探王小十的脉腕。当下,一股熟悉的内息之感游走遍了全身。但这却不是王小十自身的内息,而是刘伯温的。似乎这次病愈之后,他体内的气息都随之消失了。
这内息的功夫,初时并不觉得什么,可一旦知晓了它的妙用,对之得心应手之后,便再也离不开它了。
王小十也是如此。若非是他的内息已逐渐入了门径,这次如此之重的伤势,纵然有刘伯温一路照拂,只怕他也无力支撑。
若不是有这奇妙的内息功夫,纵然有滑寿如神的医术,他也不会痊愈的如此之快。
刘伯温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王将军,若不是你这一身的内息功夫,你这伤势也不会好的如此之快。”
“可现在……”
“现在你这伤势虽痊愈,可体内经络堵塞已久,身体中的穴道、脉络也多有移位,只怕经此之后,王将军要退归成普通人了。”
“可我现在,是连普通人都不如啊!”说了没几句,却始终都处于激动之中,王小十就从未停止过咳嗽。
刘伯温为其解释道:“王将军你一躺数月,体力自然大损。而且,你右肺被贯穿,虽然经过滑寿修补,却已大异于常人,心肺功能多有损伤。如此当会落下许多病症。”
王小十明白了。“心肺大损,呼吸不畅,人自当亏力。”而且这么一来,王小十动一动就会咳嗽不止的问题也就解释的通了。“刘先生,可有办法补救?”
刘伯温道:“或许多多休养一段时间,王将军身体的经络就会自然修复。当然,也许就会……”
“也许就会一直这么虚弱下去?”王小十心底一阵冰冷之感。他还年轻,无论是否是在这元末乱世,他都已成为了一个“废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抗。
“我会多想办法的。”刘伯温只能如此说了。似他这般,非但不能减轻王小十心底的压力,反而是为其心头平添了几分阴霾。
回到车上,小羽正在抽噎。或许是因为王小十粗暴的甩开了她的手,或许是因为她听到了王小十身体的状况,想到了他日后的境遇,而忍不住为其伤感。
小羽总是如此。她与王小十成婚之后,受于此时的礼教影响,而退去了从前的机灵、活泼,从而便成了小家碧玉,心底有了什么难受委屈也不会去说,不会去找王小十倾诉。或者,还是他们相处的时间太少了。
除开隆平府之时,也就要数这趟求医之路上,两人相处颇多,而王小十还多在病痛之中为无法起身,无法言语。细数下来,他们彼此还不够熟悉对方。
“我真是混蛋啊!”王小十在骂自己。小羽一心向着王小十,而他却一再的忽视小羽的情感。今天因为自己身体的变化,又将火气发泄在了小羽的身上,自己难道不该被骂吗?
但他知道,小羽无论如何是不会开口骂自己的。这句话,就只有他自己骂出来了!
“我真是混蛋!”刚刚是在心底低声的嘀咕,而这次确是清楚的骂出了声音。他这一骂,小羽就扭回了头,还固执的擦了一把脸上的泪痕。但她越是这样,却越是难以掩盖她心底的委屈。
“小羽姐,是谁惹的你生气了?”王小十笑道。这一开口,仿佛回到了当初,回到了他们最初相识的时候。那个时候的小羽是天真烂漫,而王小十也不似现在这般的深于城府,将一切都埋在心底。
他曾也想过,就在重伤之后缓过一丝生机的时候。他曾想着,就算自己真的伤重无法痊愈,但好歹是保住了一条命。而后自己就不再去替朱元璋卖命了,带着小羽去过自己的小日子,一起游山玩水。
一切在原本的想象中都是如此的美好,可换到如今,乍一想到自己将会成为一个“废人”,王小十的心境就不再似当初了。此一时、彼一时,当时王小十还躺在床上,而现在他已经切切实实的站了起来,心境自然会有所变化。
而不变的,是小羽对他的感情。
他揽过小羽的身子,轻轻擦拭过他的脸颊,惹得小羽脸上一阵羞红。“小羽,我还是喜欢你原来的样子。”
“原来的样子?”
“是啊!敢说敢笑,无所顾忌。那才是最真实的你,那才是我最喜欢的小羽。”
“真的?”小羽破涕而笑。“可大帅夫人对我说的是……”马秀英素来对她讲的都是如何为人妇,不可任性妄为之类的话。
“夫人又不是我,更不是你。”他将小羽揽的更紧了。“对不起,我不该对你那样。可是从今以后,我可能就是一个废人了,你还会喜欢我吗?”
“当、当然啦!”若是换做以前,小羽绝不敢说出如此大胆的话。即便是此刻,她也没有说出心底的“喜欢”。
“好!等我们回去,就补办一场婚事,让你风风光光的嫁给我。”王小十用力的抱紧小羽,就好像要将之融进自己的身体。若非是他现在体力大不如前,只怕这一下就将小羽给弄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