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守点头,河东便对刘备敞开了大门,短短半个月时间,驻守在王屋山东麓的部队就做好了一切准备,拔营上路,正式出现在河东民众面前。
黑色盔甲,红色战袍,长逾五尺、柄上系着鲜红色布带的环首刀。
这是大汉官军的招牌配色,即便是在数里开外,人们也能够一眼看出,这是自己国家的军队。
然而,在刘备的军队穿越河东地界,前往黄河沿岸各处渡口驻守,接管各地关隘的途中,民众和河东官军得以近距离接触到这些横扫了帝国北方,战无不胜的同行,一种熟悉而又奇怪的感觉,就充满了河东人的胸膛。
熟悉是因为幽州军的装备,这些东西所有人都认识,还是标准的大汉官军。
陌生的感觉,同样是因为他们的装备。
幽州军将士们身上的盔甲是传统的黑色不假,但这种盔甲不是由一片片甲片缀连而成,而是浑然一体,看上去没有半点缝隙。
盔甲下方的红色战袍也是一样,没有麻布应有的轻盈感,反倒显得格外厚重,一看就能提供更多的温暖。
还有环首刀、长矛、盾牌。
同样的一种兵器,幽州军将士们手中的兵器就显得更加锋利、更加坚固,做工更加精细。
难道这就是幽州军战无不胜的秘诀吗?
每一个有机会与幽州军近距离接触的河东人,心中都浮现了类似的想法。
然后,他们对“王邑出卖河东,想要将河东拱手相让给刘备”这种流言,也不那么抵触了。
打不过就加入,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再说了,大家都是大汉子民,能够重归同一个领袖,不用互相警戒、互相敌视,乃至于为了少数人的野心刀兵相见,也是好事啊。
“刘玄德的部队进驻龙门渡。”
“幽州军接管了风陵渡。”
“茅津渡落入幽州军之手。”
……
一条条消息像是雪花一般飞向各地,很快,一些有心人就意识到,河东通向外界的所有重要通道都已经被幽州军牢牢掌握住,只要幽州军不点头,几乎没有一个人可以轻松离开或是进入河东地界。
接下来,刘备要做什么?
这是所有人最想知道的。
闻喜城中,裴府,前堂。
“白波军那边就眼睁睁看着刘玄德把他们的脖子套上绳索,一点反应都没有?”闻喜裴家现在的家主裴羲端坐在案几之后,不紧不慢地问道。
“自从去年东涧、陕县几场大战之后,白波军损失惨重,主要的头领也都战死在弘农了,如今河东白波群龙无首,分裂成了十几支小部队,彼此互不相让,哪里有能力、有胆量去招惹幽州军?”坐在裴羲对面的是裴潜,如今的他已经没了过去二十多年的意气风发,面色阴郁,语气也格外凝重。
“多像我们河东人,大难临头了,还在各自打各自的主意,想要用别人的鲜血和性命,换取自己的苟延残喘。”裴羲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
郭嘉来到河东之后,先是咄咄逼人地带人查案,然后又把所有闻喜豪强的善意拒之千里,过了一段时间,他又突然转性,跟几乎所有的河东世家豪强们拉起了关系。
唯独对闻喜裴氏不理不睬。
这种反复无常的举动原本相当令人厌恶,然而在强大的实力支持下,郭嘉的行径非但没有遭到非议,那些河东豪强还纷纷喜出望外,上赶着跟郭嘉交好,隐隐形成了一个新的圈子,意图把裴家从领头羊的位子上赶下去。
见风使舵,唯利是图,着实令人不齿!
裴羲不知道用类似的语言咆哮了多少次,却选择性地遗忘了一件事——
第一个抛弃旧日盟友,偷偷摸摸向幽州方面示好的,正是他裴家。
“文行,你打算怎么办?”裴羲冷着脸坐了一阵,将头转向沉默不语的侄儿裴潜问道。
“回伯父的话,小侄如今已是心力交瘁,不愿再插手这些勾心斗角之事,准备在城外结庐而居,为我父亲服丧。”裴潜稍稍沉吟片刻之后低声答道。
裴潜的父亲是裴茂裴巨光,之前在朝中担任尚书令一职,与西凉军中的段煨等人交情莫逆,他的关系网也是河东世家与长安朝廷往来的重要枢纽。
去年冬天,裴潜联系了一众河东世家,聚集了上万私兵南下迎驾,正是想要立下大功,帮父亲在官途上更进一步,为家族获取更多利益。
只是没想到莫名其妙地冒出来个“卫家门客”,把天子和整个朝廷都葬在了黄河之中,裴茂也未能幸免,连尸骨都没有被找到,裴家人只能为他建了一座衣冠冢,安葬在城外裴家祖坟。
身为裴茂长子,于情于理,裴潜也应该遵循儒家惯例,在墓前结庐而居,守孝三年。
可是此时裴羲听了侄儿的话,心里却是格外的不爽。
你老子死了整整一年,现在你才想起来给他守孝服丧。
之前干什么去了?
还不是见到形势有些不对,想要尽早抽身事外?
裴潜则是低着头,装作看不见自家伯父那黑得像锅底的脸,以及那要杀死人的眼神。
他之前偷偷前往安邑拜会简雍,还送了不少礼物给对方,希望搭上刘备这条大船,却没想到人还没转回闻喜,消息就已经被传了出去。
紧接着就是郭嘉联络其他世家豪强,把自己晾在一边。
如今河东的世家豪强们都站在郭嘉一边,把裴潜看成了简雍的人,堂堂裴家大少,往日里被其他同龄人簇拥吹捧,现在走到哪里,竟是连个愿意跟他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裴潜在失落和委屈之余,也感觉到了风头有些不对,这才想出了为亡父服丧的办法,准备躲过一劫。
只要老老实实地蹲上三年,不管郭嘉代表的颍川派和简雍代表的老臣派谁能击败对手,在刘备集团内占得主导权,都殃及不到他裴潜身上。
等到风头过去,他再重新寻找门路,凭着自家的出身和本领,不愁没有飞黄腾达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