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双子门 第九十三回 献美女范蠡施巧计 还熟谷文种设毒谋

诗云：家国兴亡自有时，吴人何苦怨西施。西施若解倾吴国，越国亡来又是谁？开场诗道罢，书接前文。且说老聃在函谷关盘环十日，留下五千言《道德经》，到第十一日上，便骑青牛飘然而去，绝不停留。次日一早，待关尹喜来呼唤晨醒之时，老子已在二十里外矣。于是骑在青牛背上，任其所之，不加约束。行至雍郊，正闭目养神，忽闻有人在身后大呼：“先生留步！”老聃闻声睁开双目，回头看时，见一人骑马赶来，竟是弟子魏人阳子居，世人称为杨子者。阳子居曾入周室太学，在洛阳从老子学道，不料竟在此相遇。阳子居追上老子，从马上翻身而下，拜于青牛之前。老聃下牛，扶起杨子，坐于青石之上，师徒欢会。

老聃问道：“子近务何事，因何至此？”阳子居施礼道：“弟子因见周室衰微，孔子周游列国而不见用，连先生亦离朝隐居，便知天下已无人能扭转乾坤。故不愿为官，亦效先生离朝，来此寻访先祖故居，购置房产，修饰梁栋，招聘仆役，整治家规。”老聃道：“人生于世，有卧身之地、饮食之处则足矣。且既云离朝隐居，又何需如此张扬？”阳子居道：“既云修身，坐需寂静，行需松弛，饮需素清，卧需安宁，非有深宅独户，何能如此？置深宅独户，不招仆役，不备用具，何能支撑？招聘仆役，置备用具，不立家规，何以能治？”老聃笑道：“大道自然，何须强自求静。行无求而自松，饮无奢而自清，卧无欲而自宁。修身何需深宅？腹饥而食，体乏而息，日出而作，日落而寝。居家何需众役？顺自然而无为，则神安体健；背自然而营营，则神乱而体损。”阳子居道：“弟子鄙俗，多谢先生指教。”

师徒同路而行，前至泾水，雇船而渡。老聃牵牛先登，阳子居引马后上，同船乘客见老子年迈，俱都让座。老聃慈容笑貌，与同渡乘客谈笑融融；阳子居则昂首挺胸，对众人洋洋不睬。既渡泾水，弃舟登岸，老聃叹道：“我观你刚才在舟上神态，昂首傲视，唯己独尊，实不可教也。”阳子居面带愧色，勉强答道：“弟子在周室朝堂为官，二十年来，习惯已成自然，此后必定改之！”老聃道：“君子与人处，若冰释于水，与人共事，如童仆谦下；洁白无瑕，而似含垢藏污；德性丰厚，而似鄙俗平常。”阳子居闻之，犹如醍壶贯顶，一改原来高傲，不矜不恭，不骄不媚。老子赞道：“小子有进，孺子可教！人生于父母，立于天地之间，自然之物也。贵己贱物则背自然，贵人贱己则违本性。等物齐观，物我一体，顺势而行，借势而止，言行不自然，则合于道矣！”于是遗下杨子一支道派，就此鸿飞渺渺。

按下老聃西去，就此再无讯息，复说吴王图霸中原。公元前491年，范蠡在练军间歇，与师妹越盈泛舟闲游，遇浣纱女西施，惊为天人，于是重价以购，带回会稽，献予越王。撇开民间传说不谈，史云西施乃是子姓施氏，本名夷光，又名郑旦，越国句无苎萝村人，自幼随母浣纱江边，故又称浣纱女。天生丽质、倾国倾城。苎萝浣纱溪畔有东西二村，其居西村，故名西施。父卖柴，母浣纱，西施亦常浣纱于溪。在今绍兴诸暨浣纱溪畔有一方石，古朴苍褐，上镌“浣纱”，乃为东晋书法家王羲之手笔。《舆地志》、《十道志》、《嘉泰会稽志》载：“勾践索美女以献吴王，得诸暨苎萝山卖薪女，曰西施。山下有西施浣纱石。”

且说勾践见到西施，惊为天人，不免心生旖念。文种见状，便问越王道：“大王生聚教训，卧薪尝胆，为着何来？”勾践早明其意，乃逊谢道：“寡人知过矣，即可教以音乐歌舞，备极礼仪，送与吴王。唯贤卿与相国，与孤谋之。”文种大喜，便与范蠡设美人计，复问西施之意。西施拜道：“吴兵来时，妾尚未成人，见村中男女死于战乱者七八，因常以为恨。既得为国捐身，妾之愿也。”文种与范蠡大为感动，整冠理衣再拜，因诈称越王族女，教以音乐礼仪。西施兰心惠质，三年之后，诸般技艺皆都学成，音乐歌舞，皆都炉火纯青。于是选择吉日，盛其装饰，又选侍女十八人，以轩车载之，送去姑苏。越盈初见师兄范蠡高价聘购西施，心伤欲绝，此时见是如此，不由大是欢喜，且暗赞师兄深明大义，复回忧转喜。范蠡与师妹整日耳鬓厮磨，有甚不知？遂奏请越王允准，便娶越女为妻，按下不提。

西施入吴，至于姑苏宫，吴王夫差见之大喜，便即封为如夫人，宠爱非常。又为其专在姑苏建造**宫，挖掘修筑大池，又造青龙舟置于池中，日与西施为水戏。又建造馆娃阁、灵馆等，以供西施表演歌舞、欢宴。因西施擅跳响屐舞，夫差又专门为筑响屐廊，用大缸数以百计，埋于地中，上铺木板。西施足穿木屐在廊上起舞，裙系小铃，铃声与大缸回响声相和，铮嗒交织，泠泠成韵。每到西施起舞之际，夫差如醉如痴，由此沉湎酒色，不理朝政。西施深得吴王宠爱，始终不忘复仇雪耻，重返故国。相传吴亡之后，勾践班师回越，携西施而归，不料途中变卦，竟将其视为亡国之物，沉于江中。此乃野史轶闻，表过则罢。

文种既送西施入吴，乃复向勾践献计道：“臣谓破吴，可用七术。一捐货币，悦其君臣；二贵籴粟槁，虚其积聚；三遗美女，惑其心志；四遗巧工良材，使作宫室，以罄其财；五遗谀臣，以乱其谋；六强其谏臣使自杀之，以弱其辅；七积财练兵，以承其弊。”勾践闻而大喜，遂命逐项陆续行之。因闻吴王改筑姑苏台，乃使木工千余人入山伐木，在山阳得梓，山阴得楠，各大二十围，长五十寻。勾践亲往设祭伐之，加以琢削磨砻，刻五采龙蛇之文，使文种浮江送至姑苏。夫差见其木材异常，不胜惊喜，乃将此木重建姑苏台。三年聚材，五年台成，高三百丈，广八十四丈。又拓建九曲径以登山，百姓昼夜并作，累死者不可胜数。

按下吴王淫侈，复说齐国再遭内乱。且说齐景公薨逝，临终托孤于国惠子与高昭子，故立幼子姜荼，是为齐晏孺子。其后未久，楚昭王熊轸亦薨，世子熊章嗣立。当时楚方多故，晋政复衰，齐自晏婴之死，鲁因孔子之去，国势俱都不振，独吴国之强，甲于天下。夫差恃其兵力，常有蚕食山东之志，齐国诸卿大夫皆都忧心忡忡。大夫田乞素与公子阳生交结深厚，因见子荼即立，便劝阳生出避他国，以保身家性命。其后未久，国、高二氏果然奉景公遗命，尽逐群公子，全都迁于莱邑，派兵监管。诸公子有机灵者，公子寿、驹、黔投奔卫国，公子驵、阳生投奔鲁国。于是国夏、高张两家上卿秉政，朝中诸大夫皆都侧目。

田乞者，妫姓，陈田氏，亦称田釐子或田僖子，田桓子无宇之子也。因见诸公子被逐，便假作奉承高昭子及国惠子二卿，每次上朝都同车随侍，并进言道：“臣私下得知，诸大夫皆不欲立晏孺子。今孺子继位，二公同任国相，其都自危，将欲策划动乱也。”二卿闻言吃惊，便道：“我等无意罢黜诸大夫，还请贤卿善为安抚。”田乞奉命，遂趁便联络诸大夫，逐一向其扬言道：“高、国二卿向有深谋，此时主公尸身未寒，便尽逐其诸子，此非仅逐公子，是欲尽除旧臣，改用晏孺子之党也。”诸大夫听而信之，皆都大惧，于是齐向田乞求计。田乞说道：“有道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不如趁其尚未发难，抢先动手。”诸大夫信而从之，乃以鲍牧为首，各出家甲，随田乞攻入宫中，欲除晏孺子。高昭子闻讯，急与国惠子前往营救，然而不敌诸大夫兵众，一战而败。结果国惠子奔莒，高昭子被杀。

国、高二卿既逃，诸大夫乃举鲍牧为右相，田乞为左相，立国书、高无平为卿，以继二氏之祀。晏孺子年幼不能自立，田乞欲改立公子阳生，遂阴使往鲁国接出阳生，夜入临淄，留藏自己府中，与其密议已定。来日，田乞以享祭余为名，哄骗诸大夫到家，于席间请出公子阳生，对诸大夫说道：“立子以长，古今通典。孺子年幼，不堪为君，故某与鲍相国商议，请改事长公子。”说罢，强扯鲍牧下拜，诸大夫不敢违拗，遂奉阳生为君，是为齐悼公。

悼公阳生为人狠毒，即位当日便迁晏孺子于宫外，命人暗地杀之。又怀疑鲍牧并非真心拥立自己，遂与田乞密谋诛杀鲍牧，更立鲍息为大夫，以存鲍叔牙之祀。自此田乞独相齐国，政由田氏，祭则吕氏，首开田氏专揽齐政先河。悼公有妹，嫁与邾子益为妻。邾子益对鲁国傲慢无礼，鲁上卿季孙斯引兵伐邾，破其国，执囚邾子益于负瑕。齐悼公闻知大怒，对众卿道：“鲁执邾君，是欺齐也。”便欲伐鲁。因恐独力难胜，竟遣使乞师于吴国，约同伐鲁。吴王夫差正无由北上，见齐使求师，不由大喜，谓伍子胥太伯嚭道：“寡人欲试兵山东久矣，如今出师名！”遂许齐出师，打发来使还国约会悼公，继而大起国中之兵，亲征北伐。

鲁哀公闻说齐、吴联手前来征伐，不由大惧，立即释放邾子益复归其国，继而使人前往临淄，向齐悼公谢罪。齐悼公此时方才志得意满，便遗使南下，迎吴王于途中，婉辞道：“因借贤王虎狼之威，鲁国今已服罪，敢请大王回旅，后必有重谢。”夫差闻言怒道：“吴师行止，岂有全凭齐侯命令差遣者耶？既不许我伐鲁，则便伐齐！”鲁侯闻说吴王怒齐，不由大喜，遂使人送款与吴，反约吴王同伐齐国。夫差大喜，遂驱兵大进，围齐国南鄙，攻打抢掠齐境。由是齐国上下惊惶，诸大夫皆以悼公无端开门揖盗，召寇入室，因此大怨。

吴王夫差大举北进扰齐之时，正是鲁哀公七年，公元前488年。此年颜回随孔子离开负函，经陈、仪、蒲诸国，回到卫国帝丘。颜回字子渊，曹姓颜氏，鲁国都城人，居陋巷，儒客大家，孔门七十二贤之首。十三岁时拜孔子为师，终生师事不弃，是孔子最得意门生，并极得孔子称赞，谓其好学仁人。颜回刚入孔门时，在诸弟子中年龄最小，性格内向，沉默寡言，智不外露，有人便觉其愚。据《冲波传》载云：“子路、颜回浴于洙水，见五色鸟，颜回问，子路答曰‘荧荧之鸟’。后日，颜回与子路又浴于泗水，更见前鸟，复问何鸟，子路答曰‘同同之鸟’。颜回问‘何一鸟而二名？’子路答曰：‘譬如丝绡，煮之则为帛，染之则为皂。一鸟二名，不亦宜乎？’颜回不答。”子路自以为智，戏弄颜回如此。

颜回以忠厚与内向掩盖聪颖善思，孔子察之，因而叹道：“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回也不愚。”子贡能言善辩，也自谓不敢与颜回相比。其曾答老师孔子之问道：“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子曰赞叹道：“弗如也；吾与女弗如也。”颜回却及早便体会到孔子精深博大，尊以圣哲之情，事以父子之亲。对于孔子，颜渊喟然叹道：“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末由也已。”传说少正卯与孔子争夺弟子之时，使孔子之门三盈三虚，唯有颜回未离孔门半步。

便说孔子进入卫国，有人向卫灵公进谄，说孔子师徒是为鲁国间谍，灵公信以为然，遂使公孙余假暗中监视。孔子因此离卫去陈，途经匡地遭困，前文已表。当时颜回未随师尊离卫，暂时留在族弟颜浊邹家，以察卫君动向。此时卫灵公已查清孔子并非鲁国间谍，复经颜浊邹、蘧伯玉劝谏，便请颜回了城，恳请孔子回转卫都帝丘。颜回至匡，孔子见而大喜，动情言道：“吾以汝为死矣。”颜回答道：“子在，回何敢死！”其对孔子感情如此。

孔子饿于陈、蔡，绝食七日，子贡费尽周折，购米一石，孔子命颜回为炊。有墙上灰尘掉进饭中，颜回取出食之，子贡在井边望见大怒，便跑去向孔子告状。孔子说道：“我相信颜回乃是仁人，已非止一日。你虽亲眼看见，其间必有缘故。将其唤来，我替你问之。”于是子贡将颜回唤至，孔子说道：“我梦见先人，概是将要启发佑助我等脱困之法。你将米饭盛来，我将祭奠先人。”颜回再拜道：“刚才有灰尘掉进饭里，弟子恐弃而可惜，故将灰尘食之，不可再用来祭奠矣。”子贡闻之大惭。孔子道：“既如此，便将饭端来，我等食之。”颜回奉命而出，孔子环顾众弟子道：“我相信颜回之仁，非从今日始也。”鲁哀公十一年，颜回三十八岁，孔子六十八岁，鲁季康子派使臣公华、公宾、公林，赍礼至卫，迎接孔子一行归国。颜回跟随孔子周游列国长达十四年，重归鲁国故居陋巷，开始设坛讲学。

颜回作为孔门弟子之冠，当时欲求其为师者极多，且常有颇具名望及地位者向其请教。颜回讲学所用教材，不外《诗》《书》《易》《礼》《乐》《春秋》等，但对《易》经最为精研，见解独到，讲解深透。颜回除讲学外，便是帮助孔子整理古代典籍，将周游列国时所获不同古籍互作参证，去伪存真。特别是在整理《易》经之时，颜回呕心沥血，终致劳累而死。孔子复以颜回整理为基，又经韦编三绝，才给后世留下一部完整《易经》；颜子之功，不可忽焉。《韩非子·显学》指出，自孔子死后，儒分八派，颜氏之儒是为其中一派。重于立德，乃是颜回留给后世之不朽遗产，故被后世称为“复圣”，按下不提。

公元前487年，周敬王三十三年，鲁哀公八年。是年三月，吴伐鲁，孔门弟子有若参战，吴师败绩。是年亦是曹侯伯阳十五年，宋景公擒俘曹伯阳及公孙彊并杀之，曹国灭亡，存国五百六十年。周武王克商分封之时，封文王嫡六子曹叔振铎于曹，建都陶丘（今山东省菏泽定陶），疆域大致辖今山东省西南部。曹国之域襟带河济，扼控鲁宋，居于中原要冲，时称天下之中，是诸侯各国往来必经之地。因奉命与鲁国共守王朝东土，初封时故为大国，与晋、鲁、卫、蔡同列十二诸侯。晋公子重耳落难时经过曹国，因曹共公无礼对待，故至晋文公即位后便讨伐曹国，俘曹共公。城濮之战后，曹国亲附于晋，与宋国交恶。曹伯阳继位，因好田戈之事，常侵宋境，便致宋景公怒，因而灭曹。曹国灭亡之后，曹亡之后，遗民怀念故国，便在仿山建造曹伯祠，世代供奉祭祀。其后曹伯祠屡圮屡建，延续不绝，其后裔便多以故国名为姓，称为曹氏。曹叔振铎即为曹姓始祖，其后有汉相曹参，即其后裔也。

是年吴王夫差再次伐齐。伐齐之前，先筑邗城（今江苏扬州）于江北，又开邗沟联结江淮，用以通粮运兵。然后与鲁国联手大举伐齐，于艾陵（今山东泰安）大败齐兵，灭齐军十万。齐悼公遣使求和，吴王将欲从之。鲁国大惧，遂向齐国请和，并将邾隐公释放归国，使其继续为君。邾隐公回国复位，但是恶习不改，仍旧昏庸无道。当吴王伐齐之时，越王勾践为讨好夫差，率军协助作战。伍子胥看出有诈，对吴王进谏道：“大王欲攻鲁伐齐，称霸中原，臣非但不阻，反而全力支持。但千里伐国，必除后患，不杀勾践，臣恐即便胜齐败鲁，我大军亦无所归矣。”吴王闻而不悦。是日晚，繁星陨落如雨，大地震动。

此时乃是齐悼公四年，田乞去世，谥号釐子，其子田常袭爵代职，执掌齐国之政，是为田成子。田常见齐悼公难以控制，欲为作乱，乃谋于鲍息道：“今吴军压境，国君昏暴，无计可施，齐国危矣！子盍不趁此机会图谋大事，外解吴怨，内报家门之仇？子若肯应，某当代子行之。”鲍息允诺。田常于是便趁阅师之际，进鸩酒毒杀悼公，并遣使报与吴王道：“寡君得罪上国，遂遘暴疾，上天行诛。大王幸赐矜恤，勿陨社稷，齐人愿世世服事上国。”夫差览书大喜，乃班师而退，鲁师亦归。田常遂立悼公之子壬为君，是为齐简公。

且说夫差胜齐还吴，得意非常，因以姑苏台为家，四时随意出游，与西施弦管相逐，流连忘返。满朝卿臣，惟太宰伯嚭及大夫王孙雄常侍左右，伍子胥若要求见，往往辞之。早有细作报回越国，文种便入见越王道：“翦吴时机至矣！今岁我越国年谷歉收，粟米将贵，君可请贷于吴，以救民饥，此空吴实越之计也。天若弃吴，必许我贷。”勾践从之，即命文种以重币贿伯嚭，使引见吴王。文种拜见吴王于姑苏台，再拜请道：“越国地处洿下，水旱不调，今年又逢年谷不登，以至人民饥困。愿乞上国太仓之谷万石，以救目前之馁，明年谷熟，即当加倍奉偿。”夫差道：“越王臣服于吴，越民即吴民也。孤何爱积谷，不肯救之？”遂命拨谷万石，使文种装车押回。伍子胥养病在府，闻越使至，遂闯宫上台，极力谏道：“越国无饥，今遣使乞籴，实将空吴之粟。与之并不加亲，不与亦未成仇，王不如辞之。”

吴王多日不见伍子胥，今忽然相见，想起其对吴国大功，不由温情脉脉。因闻此谏，遂不以为然道：“勾践囚于吾国四载，毫无怨恨之情。代齐时愿为先锋，常时又贡献不绝，岂复有背叛之虞？”伍子胥奏道：“臣闻越王早朝晏罢，恤民养士，志在报吴。若说君臣之义，则商汤伐桀，武王伐纣，乃皆非以臣伐其君乎？”话犹未了，伯嚭从旁冷笑道：“若依相国之言，则勾践是为汤武，吾王当比于桀纣耶？越今有贷，明岁加倍偿还，无损于吴，而有德于越，何惮而不为也？”伍员怒道：“似你这般奸佞，伍员耻于同事！”恨恨下殿而去。文种遂贷吴粟万石以归，勾践即命颁赐国中贫民，百姓无不颂德。次年越国大熟，文种复献计道：“今既丰收，当先还吴贷。王宜择精粟，蒸熟而与之；吴人喜爱吾粟饱满，必用以布种，则其来年颗粒无收，则至饥馁矣。”越王喜而从之，遂以熟谷还吴，比借贷之数加倍。吴王叹道：“勾践真信人也。”又见越谷粗大异常，果命国人为种，来年绝收。

伍子胥见举国绝产，遂请见吴王，谏道：“越人还谷，我以为种，则绝其收，是乃文种毒计，勾践诡谋，由此可知。可趁此机兴兵伐罪，一举亡越！”伯嚭接言道：“越地肥沃，与我吴国水土有异。又或植法不同，乃致绝收也。其还谷之时，岂知我国人皆以为谷种耶？以此问罪，诚恐越王不服，天下诸侯见笑！”夫差以为有理，又不听伍员。列位看官！两国交争，与黎民何干？文种以蒸熟粟种以害吴人，其计亦谓狠毒之甚矣。其后自己身死于越王勾践之手，除勾践薄情寡义之外，亦非损阴丧德，天假越王之手以报之乎？

便说越王闻说吴国绝收，军民陷于饥困，便欲兴兵伐吴。文种谏道：“时未至也，其忠臣伍员尚在，须设计除之，而后举兵伐国，无往不胜。”越王然之，遂唤范蠡放内，责以军旅，命越盈加强训练军士击刺之术。范蠡领诺，又以重金聘请楚人陈音，荐于越王，说其善弩，因杀人避仇，逃亡越地。越王当即召见，聘为射师，并当廷问道：“弓弩之技，何所而始？”陈音奏道：“弩生于弓，弓生于弹。古有孝子，不忍见父母为禽兽所食，故作弹以守。因神乎其技，时人便为之歌曰：‘断木续竹，飞土逐肉。’神农皇帝弦木为弧，剡木为矢，以立威于四方，便生弓箭。有弧父生于楚之荆山，自幼习用弓矢，所射无脱。以其道传于羿，羿传于逄蒙，蒙传于琴氏。琴氏横弓著臂，施机设枢，加之以力，其名曰弩。琴氏以此传于楚三侯，楚人由是世以桃弓棘矢，备御邻国。臣之射技，乃再传于楚之上将养繇基。”越王大喜，乃使其授连弩之法于三军，得善射之士三千，三矢连发，人不能防。比及三月，三千射手尽其巧能。陈音授艺之后便即病死，越王命厚葬之，其陵名曰陈音山。

便在越王厉兵秣马，图谋报仇之际，复说齐相田常久怀擅国之志，欲谋姜齐江山社稷。只因忌惮国内高、国二卿之党尚众，不敢妄动，欲尽除灭之，乃奏齐简公道：“鲁国与我相邻，世为姻亲，却勾结吴国来伐，实乃狼子野心，此仇不可不报。今趁越王为吴后患，吴王不敢离国远征，臣请主公亲征鲁国，必能取胜。”简公听信其言，便命国书为将，高无平、宗楼副之，大夫公孙夏、公孙挥、闾丘明等皆命从征。悉车千乘，往鲁国征进。田常率群臣相送至汶水之上，誓师主祭，声势浩大。鲁国闻说齐师又来，举朝皆惊，莫知所为。

当时孔子在鲁，专务授徒课业，删述《诗》、《书》，不问世事。这一日，忽有门人琴牢字子张，自齐至鲁，来见其师，说齐兵已至鲁境。孔子大惊道：“我虽已不食君俸，但鲁国乃是父母之国，今被外患敌兵，不可不救！”因召集众弟子问道：“尔众门人之中，谁能为出使于齐，以止伐鲁之兵者？”子路、子张、子石闻声出班，俱称愿往，孔子不许。子贡时为鲁国之相，亦正在座中，乃离席起身问道：“赐可以去乎？”孔子点头微笑道：“若是你去，为师方可放心。”子贡于是入见哀公，自请出使齐国，讨了国书，即日辞行。

子贡复姓端木，单名赐，卫国黎（今河南省鹤壁浚县）人，名列孔七十二贤徒之一，善于经商，家业豪富，实乃中国儒商鼻祖。师从于孔子之时，依鲁国之法，鲁人若有为人臣妾于诸侯，有能赎之者，可取赎金于公府。子贡常赎鲁人于诸侯之国，而不取其金。孔子闻而说道：“端木赐失之矣。因国中之人有赎人之能者，未必具备子贡一般家财；若皆如子贡赎人而不取金于府，则自今以往，鲁国恐再无赎人者矣。取其金则无损于行，不取其金，则不复赎人矣。”时人有言子贡贤于孔子者，子贡驳斥道：“是何言耶！譬诸宫墙，赐之墙也及肩，窥见家室之好。夫子之墙数仞，不得其门而入，不见宗庙之美，百官之富。”

闲言道罢，书归正本，且说子贡来至汶上，入于中军大帐，旁若无人。田常待子贡坐定，便开口问道：“先生此来何事？”子贡笑道：“特来作说客。”田常问道：“未知先生将以何辞说我？”子贡答道：“君之伐鲁过矣。夫鲁，难伐之国，其城薄以卑，其地狭以泄，其君愚而不仁，大臣伪而无用，其士民又恶甲兵之事，此不可与战。君不如伐吴。吴国城高以厚，地广以深，甲坚以新，士选以饱，重器精兵尽在其中，又使明大夫守之，此易伐也。”正是：常人谓难偏说易，逞舌辩者需出奇！欲知田常怎答？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