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双子门 第五十八回 莽赵穿违命泄军机 智士会解意离秦国

诗云：将军出使拥楼船，江上旌旗拂紫烟。万里横戈探虎穴，三杯拔剑舞龙泉。莫道词人无胆气，临行将赠绕朝鞭！且说自晋襄公薨逝，灵公继位，赵盾出任执政大夫兼中军元帅，号称正卿，引发五将军之乱。其后虽然乱平，五将军被杀，但晋国亦自此霸业势衰。南楚及西秦于是趁机而起，皆有虎视中原，与晋国争霸之意。按下楚王，便说秦侯。周顷王四年，秦康公会集群臣，与众议道：“令狐之恨，至今五年矣。今闻赵盾诛戮大臣，不修边政，陈、蔡、郑、宋皆都南向事楚，晋莫能禁，其弱可知。此时不伐晋，更待何时？”

诸将闻言，皆都踊跃出班，齐声答道：“敬请下令，臣等愿效死力！”康公大喜，遂大阅车徒，分兵派将。乃使孟明视居守雍城，拜西乞术为大将，白乙丙副之，出车五百乘，浩浩荡荡，济河而东。晋国果然毫无边防，被秦军一攻之下便克羁马，晋国边民大震。消息报到绛城，赵盾既惊且怒，急发三军亲征，出都应敌。因自将中军，迁上军大夫荀林父为中军佐，以补先克之缺，用提弥明为车右。使郤缺代箕郑父为上军元帅，臾骈为上军佐。栾盾为下军元帅，补先蔑之缺，胥臣之子胥甲为佐，补先都之缺。韩子舆之子韩厥时为赵盾门客，命为司马。赵盾之弟赵穿正当少年英雄，自请以私属附于上军，赵盾许之。

三军方出绛城，行不十里，忽有乘车冲入中军，说主帅忘携饮具，特此追送。韩厥怒道：“乘车擅入军阵，便视作敌军，依法当斩！”御者求告道：“此执政大夫之命，请司马网开一面！”韩厥道：“某为司马，但知有军法，不知有执政大夫。”命斩御者，复毁其车。诸将见而大惊，急遣人报与主帅。赵盾乘车而至，下军佐胥甲进言道：“韩厥戮御毁车，不顾大帅栽培大恩，恐不可用。”即使人往召韩厥，前来伏罪认罚。韩厥既至，拜倒请罪，赵盾亲扶起道：“事君者比而不党，子能执法如山，不负吾举，尔其勉之！”韩厥拜谢。

十日之后，两军相遇，晋师扎营于河曲。赵盾率众将登高远望，见秦师整肃，营中杀气冲天，不由面有忧色。上军佐臾骈进言道：“秦师怀令狐之恨，蓄锐数年大举来犯，其锋不可当。但彼军远来，利于速战，我军在本国境内拒敌，利于持久。若依小将之见，不如深沟高垒，固守勿战。待彼锐气消散，或粮尽退兵，我乘其弊击之，胜可万全。”赵盾赞道：“未料卿深谙兵法，竟有先轸之风，可喜可贺。”遂从其计，深沟高垒拒守。秦军数番求战不得，复又强攻，反而损兵折将，无可奈何。当时士会随征，献计于主帅道：“晋军坚壁不战，以老我师，其意甚明。主公可使轻兵诱其上军，伏而击之；上军既破，三军必溃。”

西乞术从之，便命白乙丙率车百乘，往晋上军营挑战。郤缺谨依中军元帅之命坚守不出，不料赵穿年轻恃勇，不待将令，便率私属百乘出迎。白乙丙只接战三合，回车便走，赵穿孤军不敢穷追，自回营门，召军吏同出追敌。军吏道：“主帅有令，只命坚守。”赵穿怒道：“鼠辈畏死，方献此固守不战之策，徒令天下诸侯耻笑，堕我先君两代伯业。别人怕秦，我赵穿不怕，今必独败秦军，归来时看彼等羞也不羞！”遂凭一股鲁莽之气，回车复进，呼号众军道：“尔等有志气者，便跟我来！”三军皆莫敢应。惟有下军副将胥甲，见状赞道：“小将军既不惧死，我来助你！”遂率家甲三百，兵车十乘出营，跟随赵穿绝尘而去。

上军元帅郤缺见赵穿不听调度，轻出追敌，恐其有失，急使人报至中军大营。赵盾闻报大惊道：“狂夫不知天高地厚，敢以不足千人往战数万秦军，必为敌擒。然我先父最喜此子，不可不救！”乃传令三军，全部出营列阵，随赵穿追击，与秦军决战。当晋军出发之时，赵穿已驱车驰入秦壁，白乙丙回车接住交锋，互有杀伤，不分胜负。西乞术见赵穿中计，方欲下令上前夹攻，忽见对面尘头大起，晋国三军齐至，势若天崩地裂。西乞术见晋军势大，急命唤回兄弟白乙丙，鸣金收军，闭垒固守。赵穿欲侍勇破垒，秦军矢石俱下，徒损士兵，不得近前。于是只得撤回，来见兄长赵盾道：“三军即发，因何不攻其垒，趁此破敌？”

赵盾不悦道：“汝既自请从征，乃不知军纪森严耶？擅自出兵，破我大计，便是斩罪。况秦为大国，岂可轻敌？速回营垒，当与诸将商议，以计破之。”赵穿不敢违拗，只得听命随三军回营，却对胥甲嘻笑道：“两军相遇，勇者胜。我兄从未带兵，却倒学会先轸兵法，只知用计，却不令我为将者气煞！”胥甲亦笑，只以好言相劝。赵盾收兵回营，坐犹未定，人报秦将西乞术差人来下战书。赵盾命入，见其书略曰：“若不敢战，当让伯位于秦！”赵盾览罢微笑，背书四字道：“谨如君命！”发遣来使回去。臾骈进言道：“大帅观书微笑，必识破其计也！”赵盾不答反问：“卿谓何计？”臾骈道：“末将观来使眼神彷徨不宁，此书是以进为退，秦师必遁。若我伏兵击之，必获全胜。”赵盾赞道：“便依卿策！”

二人在帐中计议，未料胥甲在帐外得闻，乃归营告于赵穿，说元帅欲伏击秦军。赵穿大喜，遂急聚本部兵马，高声传令道：“三更造饭，四更贯甲戎车，五鼓往河口埋伏，截杀秦军！”未料营中却有秦军谍报，闻言急驰回报。西乞术闻报大惊，议与诸将，再纳士会献计，命令即刻拔营，引全师连夜遁走，奇袭攻破瑕邑，由此西出桃林塞还归秦国。次日天明，赵穿方引军来至河曲，眼见得秦营已平空消失，只余一片冷灰热灶。时隔未久，赵盾引三军皆至，见此情景，已知机谋已泄，只得班师回国。乃究治泄漏军情之罪，将赵穿质于郑国，胥甲削去官爵，逐去卫国安置。为表示不忘胥臣之功，用胥甲之子胥克为下军佐。

为拒秦师再次入境，赵盾重新安排边将，使大夫詹嘉引军居于瑕邑，以守桃林之塞。臾骈复进言道：“秦军敢于直入我境，是因有士会在秦，为其策划也。我欲高枕而卧，须聚六卿，计议取回士会方可。”赵盾深以为然，乃集郤缺、栾盾、荀林父、臾骈、胥克，商议诱士会回晋之计。郤缺道：“士会顺柔而多智，且奔秦非其罪也。欲除秦害，先去其助，召士会回国是也。但士会前番献计使秦入我境，必惧罪而不敢归。需用间谍至秦，说以必免其罪，并许其官复原职，如此方可。”赵盾道：“此事却难。士会正被秦侯宠信，无计可近之也。”臾骈进言道：“若六卿肯允士会归国，则末将荐举一人，使行诈降之计，必劝士会来归。”六卿齐问：“所荐何人？”臾骈答道：“乃勋臣魏犨从子，魏寿馀是也。”

赵盾深然其言，便使臾骈至魏地用计。魏寿馀因与臾骈交厚，当即受计即行。乃佯称于魏人道：“我父魏犨，当初与狐偃兄弟、赵衰、先轸、胥臣等，随同先君文公流亡诸侯之国一十九年，力保文公归晋复位，有大功于国。今晋侯重置六卿，狐、赵、先、胥后人皆得重用，惟我却被赵盾排斥，不能为卿。同为功臣之后，晋侯对我魏氏何其不公耶？某其不服，不如背晋投秦！”于是鼓动魏人造乱，并遣使往秦国联络士会，求其向秦侯借兵来援。消息传至绛都，赵盾故作怒不可遏，当即扣押魏寿馀妻子儿女，发兵前至魏地平叛。

魏寿馀见魏人不肯跟从己反，又闻晋师将至，只得逃到秦国。于是求见秦侯，请举魏地以降，并入秦国，秦康公悦而应之。当时士会亦在朝堂，寿馀轻蹑其足，士会已明其意，只作不解。大夫绕朝多智，向与士会同事，早已暗中识破，乃上前向秦侯进言道：“主公不可轻信寿馀之言。其若真心来降，岂能空身前来，不带家眷，其中莫非有诈？想必是苦肉之计，要赚士会归晋，主公不可许之。”魏寿馀冷笑道：“大夫说得轻松。某若带家眷逃亡，恐不得渡河，便为赵盾所擒矣！”秦康公被魏城巨利所诱，于是不听绕朝，乃使魏寿馀为向导，亲率大军东进，驻于河西，与魏隔河相望。寿馀奏道：“今若渡河强攻，则赵盾必遣三军以御，胜负未可知也。魏地诸官，大半乃为士蒍旧部家臣，主公若使其孙士会与臣前往劝降，则不需一戈一戟，可尽得魏。”秦康公信以为然，便命士会随寿馀前去。

士会固辞道：“臣逃亡之人，向为晋人所恨。且赵盾为人狠毒，若使心腹伏于魏城，就此留臣于晋，不肯释还，则臣之妻子亦必被主公所诛。如此非但微臣家破人亡，主公亦被不仁之名，悔之何及！”秦康公道：“贤卿勿忧。寡人与卿指河立誓，若晋人留卿，必还卿妻子，绝不食言。”士会再辞，康公不许。于是只得拜谢，乃与寿馀同出，牵马下河上船。

绕朝相送，将自己手中马鞭送给士会，扫视魏寿馀一眼笑道：“我计不为秦侯所纳，兄长得以归晋，于晋为幸，于秦必为祸也。你我相处数载，可谓平生相得，今将此策赠兄，望于途中快马加鞭，复回故土。臾骈施计，寿馀诈降，无非只为我兄一人而已。兄之身价，重敌二国，可谓前无古人。”士会逊谢，恭敬接过马鞭。绕朝又向寿馀拱手作别，笑道：“大夫此计，只可骗得庸夫，须难欺智者。秦国并非无人，只逢我计不被国君采用而已。”寿馀还揖登舟，并不作答。列位看官！此典在史上唤作“绕朝策”，以叹秦康公之愚。

寿馀与士会由是渡过黄河，入于魏都。魏人闻士会归晋，欢呼踊跃，皆闭城以拒秦军，不复再言归降之事。秦康公闻报，以为魏人言而无信，果然扣留士会，只得还师雍城。绕朝请以士会家属为质，寄书迫其归秦，康公不悦道：“士会临去，便与寡人立有誓言在先。昔宋襄公宁肯战死，亦不鼓不成列，况我乃大国之君，岂肯失信于大夫，且违河神乎？”立命送还士会妻子儿女，使其归魏。士会由此重与妻子相会，被寿馀护送至绛都，赵盾率举国大夫降阶相迎，俱都悲喜交加。晋灵公在宫中设宴以待，因纳赵盾之奏，封士会于范。自此士会家庭便以封邑为姓，别称范氏。士会因死后谥武，故又被称为范武子。且又曾被封随国，故亦史称随武子。因秦康公只送士会妻子还晋，另有家人留在秦国，自此便称刘氏。

周顷王四年，郕伯卒，国人舍太子姬朱儒而另立。姬朱儒乃举其封邑夫锺（山东宁阳西北）降鲁，并将国宝邽玉以献。郕国是为周成王东征之后所封，始祖便是周文王之子叔武，国都在今宁阳，位居伯爵。因夹在齐、鲁两个大国之间，常为附庸，在两国之间摇摆求生。此番郕伯去世，太子朱儒奔鲁，哀告国中之变。鲁文公怒，遂出兵伐郕，终助太子复位，于是郕国再度成为鲁国附庸。其后未久，郕君被降为大夫，郕地亦成为鲁大夫孟孙氏采邑；朱儒及其子孙空有郕君之名，反而受制于孟孙氏。直到二百年后，齐国陷郕，郕君失国。

亦在顷王四年，乃楚穆王十一年。是年春，楚令尹大孙伯去世，命成嘉继任令尹。至夏，淮南群舒叛楚，楚穆王遂命成嘉为帅，起兵讨伐。成嘉引兵而出，只数月内便将群舒各个击破，终掳舒君偃平，舒国就此灭亡。早在春秋初期，江淮一带便有舒国，其下复有舒庸、舒蓼、舒鸠、舒龙、舒鲍、舒龚等小国，皆为武王灭商后分封皋陶后裔时所建，故而号称“群舒”。如今既被楚军灭国，群舒公族就以原国名为氏，称为舒氏。同年，楚军乘胜又围巢国，取成以归。巢国最为古老，相传是有巢氏先民茹毛饮血，最早开发巢湖流域而建，夏代之前便已形成。渐随氏族兴旺壮大，沿长江北岸东西蔓延，并往大别山麓发展。经此一战，便为楚国附庸。楚穆王自从灭舒降巢，便使楚国势力进步向江淮地区发展，为此后争霸中原打下雄厚基础。越明年，楚穆王芈商臣病卒，共在位十二年；子芈侣嗣位，是为楚庄王。

列位看官！休道楚穆王在位不久，但武功赫赫，颇值一书。自其即位之后，先灭六、蓼二国，继而迁都上郢；其后攻打郑国，迫其请和，又占陈国壶丘。遣使访鲁，与中原诸国成盟于外；复平定斗宜西、仲归叛乱，安定国政于内。终灭群舒，伐宗降巢，剑指江淮。列位看官！作为中国史上首位弑父篡位君主，楚穆王商臣大悖人伦天理，理应遭到后世唾弃。但却因其在位期十二年间励精图治，颇有作为，故得后世史家恕之，并未对其口诛笔伐也。与此同年，陈共公妫朔病卒，共在位一十八年。太子妫平国嗣位，是为陈灵公。

陈灵公即位之时，已是晋灵公八年。此年周顷王姬壬臣驾崩，计在位六年。顷王既死，国中公卿争权夺利，各欲争立自己所亲王子，故未及向诸侯颁发讣告。晋国正卿兼中军统帅赵盾闻说天子驾崩，且周室公卿将要生乱，遂奏请晋灵公同意，率领战车八百乘，直入洛阳王城，以武力拥立太子姬班即位，是为周匡王。新天子登基，因叙拥立大功，复封晋侯为伯，赐代天子征伐之权。赵盾便趁此机代表晋灵侯，传檄宋公、卫侯、蔡侯、陈侯、郑伯、许男、曹伯，会盟于扈。此番会盟诸侯，赵盾首创执政大夫与诸国君主共盟先例，亦为权臣揽政发端者也。鲁国后至，遂另举新城之会；因齐国不与会盟，于是共谋伐之。

原来齐国不与诸侯之会，并非故意与晋伯相抗，而是有其原因。便当扈盟之时，齐昭公姜潘病卒，共在位二十年，遗命太子姜舍嗣位。公子商人不服，发动宫变，弑杀姜舍，夺嗣自立，是为齐懿公。姜商人者，乃齐昭公之弟，桓公之子也。当桓公在世之时，曾与大夫邴原争田邑之界，管仲以其理屈，将田断归邴氏，商人衔恨于心。桓公去世之后，四公子姜元、姜雍、姜潘、姜商人争立相攻，竖刁、易牙拥立无亏，是为五子夺位，前文已表。今番齐懿公弑侄自立，自父亲桓公死后至今，足足经过三十年漫长等待，终于成功。商人由是志得意满，勾起前仇旧恨，必要一一报之。于是下令，尽夺邴氏之田归公，复掘邴原之尸出坟，施以刖刑；又恨管仲，再命削其子孙封邑。满朝公卿见此，无不惊怖愤怒。懿公报仇已毕，便求享乐。因贪淫好色，宫中诸妃不能足欲，见参乘阎职之妻貌美，便夺为己有。

齐懿公夺位成功，闻说晋、宋、鲁、陈、卫、郑、许、曹会盟于新城，将要问罪于齐，便急遣使前往致贺，并以齐国昭公大丧为由，向伯主晋国执政正卿告罪解释。赵盾因释齐罪，引诸侯转攻邾国，说其新君曹貜且得位不正，欲立公子曹捷菑为君。邾国诸卿虽然惊惧，但仍遣使拒绝诸侯联军之议，并为新君辩解道：“公子曹貜且生母是为齐侯之女，身为先君正妻，身份高贵，以此是为嫡子；而于诸公子中，其年又最长，是为长子。则依周制，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皆无所违也。邾国何罪之有？”赵盾闻此，只得罢兵，诸侯解散而归。

周匡王元年，蔡庄侯甲午病卒，在位三十四年；子姬申嗣位，是为蔡文侯。晋正卿赵盾因蔡国不与新城之盟，派大将郤缺率上下二军攻伐，陷其首都。蔡侯乞降求和，晋军始还。二年，楚国大饥，群蛮及庸国（湖北竹山）、麇国（陕西白河）、百濮（湖南洞庭湖以西）皆叛。楚庄王欲迁都坂高（湖北襄樊），大夫蒍贾力阻，并联络秦、巴二国，请庄王亲征鄂西。乃将百濮各个击破，并克庸都上庸；麇国之军孤掌难鸣，随后亦被消灭。

匡王二年，宋昭公杵臼在位七年，因为政凶暴不仁，便被襄公滋甫夫人王姬所算，遣人杀于孟诸之薮，立昭公庶弟鲍为君，是为宋文公。无独有偶，晋灵公姬夷皋虽然年少，亦行暴虐，荒淫无道。乃对国人课以重税，厚敛以供其奢侈，并以彩绘漆雕宫墙。又在京城内造九层高台，自立台上，用弹弓射击行人，观其躲避弹丸取乐。又因熊掌没有炖烂，就杀厨师，将尸体装到筐内，命宫女抬出内宫弃之。宫女经过朝堂前廊，被正卿赵盾及大夫士会遇到，见筐中露出死人之手，便拦而问之，宫女不敢隐瞒，只得说出厨师被杀原因。

赵盾怒道：“未料国君小小年纪，竟淫暴至上此！恨昔日不立子雍，被襄夫人所误也！”便欲进宫，进谏训诲灵公。士会急阻止道：“主公年纪虽小，刚愎自用至极，向来不听人谏。若大人进谏不听，则国中再无人敢入谏矣。请使在下先入，君不肯纳，大人复入劝谏可也。”赵盾许之。士会于是入宫，刚行至檐下，晋灵公抬头看到，立知其来意，便道：“寡人已知错矣，大夫无需进谏。”士会叩头奏道：“人孰无过？知过能改，善莫大焉。主公果能弥补过失，君位必固，永不会失也。”晋灵公起身答礼，连连称是，再次认错，誓允改正。

士会再拜而出，以灵公之语告知正卿，赵盾亦喜。但其后发现，灵公非但不改前过，反而愈加昏暴，有过之而无不及。赵盾由此亲自入宫，多次劝谏，渐至言辞激烈，当众不留情面。晋灵公因此反感至极，骂道：“不杀此老贼，孤不得安！”于是遍寻京都，购得勇士鉏麑，召进宫来，赏以重金，命其夜间前往赵府行刺。鉏麑久在绛都，深知赵盾为人，因立其府门之外，仰天叹道：“赵氏世代仕晋，今执政正卿又忠君爱民，杀之何忍？但为士者，既受君主之托，又岂可违命？”左右为难，因撞树而死。晋灵公闻报大怒，不肯罢休，又借赏功为名，召执政入宫赐宴；吩咐暗于壁间埋伏甲士，命以摔爵为号，突出于席间杀之。赵盾接诏，以为前番劝谏生效，不疑有他，欣然入宫赴宴。当时提弥明为车右，护送元帅入宫，止于宫外守候。偶视宫门之内，见有甲士暗伏廊下，日照利刃，反光刺目。于是大惊，乃闯宫趋席，对赵盾说道：“臣侍君主赐宴，酒过三爵不辞，是为非礼也。”乃扶主帅以出。

灵公大怒，欲出甲士不及，急命放开庭中恶狗，随后追咬。赵盾疾步奔向宫门，对守宫侍卫冷笑道：“大国之君，弃人而用犬，虽猛何用！”侍卫慑于正卿威势，竟不敢拦阻。提弥明殿后，退出宫门，一边斗那恶犬，一边呼喝车左及家仆，速扶元帅上车，急驰归府。未料便在回头呼唤车左之际，被那恶犬纵跃扑上，张口咬住小腿，由此脱身不得。提弥明大呼挥剑，将那恶狗杀死；但只稍作耽搁，宫中甲士已经追至，围裹上来，乱刃齐下。可叹！提弥明如此一员猛将，竟因一条恶狗，便被士兵砍为肉泥。赵盾回府，由此君臣交恶。

按下晋卿，复说齐侯。话说齐太子姜舍被其叔所杀，生母昭姬是为鲁女，心痛儿子死于非命，日夜悲啼。齐懿公恶之，遂命幽于冷宫，禁其自由。昭姬恐被见害，乃贿赂宫人，使通信于鲁，求鲁侯设法相救。鲁文公得书，却畏齐国之强，不敢亲自出面，便命大夫东门遂如周，告于匡王，欲借天子恩宠，求下诏旨于齐，使释昭姬之囚。周匡王闻鲁使之奏，大起怜悯之心，遂命大夫单伯前往齐国，谓刘懿公道：“卿既杀其子，焉有复用其母者？何不纵之还鲁，以明齐国之宽德！”懿公极其忌讳弑侄夺位之事，闻而面颊发赤，恨恨无语。乃命设宴款待天使，却暗令将昭姬迁于别宫，自于席间向单伯解释道：“寡君对于国母长嫂，未敢简慢，恭奉有加；未知是何人向天子进谄，陷小侯于不忠不义。今承天子降谕，欲使寡嫂还鲁，臣敢不承顺？但我叔嫂不宜相见，大夫可以天使名义见之，亲传天子旨意。”

单伯只道是齐侯看在天子面上，已作让步，故此不疑是计，遂欣然应诺，来日沐浴更衣，驾车随入宫，谒见昭姬，并传天子旨意。昭姬垂涕谢恩，诚恐夜长梦多，再生他变，便请天使稍待，自己收拾行囊车驾，欲随单伯出宫奔鲁。便在此忙乱这时，不料齐懿公引领侍卫闯入房中，大喝道：“单伯虽系天使，但身为男子，如何擅入诸侯国内宫，私会国母？既无苟且之事，亦是违礼大逆。与我将此男女执下，分置两处，寡人将讼之天子，请旨裁度！”单伯知道中计，至此一言不发。齐懿公遂禁天使单伯及寡嫂昭姬，并命兴兵伐鲁。

鲁文公闻说齐侯不但不释昭姬，反囚天使，并发兵来伐，不由惊怒交迸。因知再找天子也不济事，便使上卿季孙行父急奔绛城，向晋国执政正卿赵盾告急，请求伐齐，行伯主之权。赵盾闻报亦大怒，遂以灵公名义，会合宋、卫、蔡、陈、郑、曹、许八国诸侯，聚于扈地，再次商议伐齐。齐懿公至此方知害怕，不敢与诸侯硬抗，遂即转变风色，遣使纳重赂与晋，且立即释放单伯之囚，并派兵亲送昭姬还鲁，且向鲁文公小心陪罪，好话说尽。鲁文公亦不敢得罪齐国，便复寄书盟主晋伯，反为齐懿公说情，请求宽免其罪。赵盾挣足面子，遂应其请，遣诸侯散归本国。鲁文公闻说诸侯撤退，即使公子遂至齐求和，齐鲁就此重归于好。

复说宋昭公在位，因与公子卬、公孙孔叔、公孙钟离三人相善，故惟三人之言是听，不任六卿，疏远公族，怠弃民事，日以田猎为乐。司马乐豫知宋国必乱，以其官让于公子卬；司城公孙寿亦告老致政，昭公即用其子荡意诸为司城。时宋襄夫人王姬尚在，乃昭公之祖母也。因爱昭公庶弟公子鲍，欲废昭公而改立之，遂阴使襄、穆二族作乱，杀公子卬、公孙钟离二人于朝门，荡意诸惧而奔鲁。公子鲍连同诸卿与二族讲和，不究擅杀之事，复召荡意诸归国复位，宋乱暂息。昭公七年，宋国岁饥，公子鲍尽出自家仓廪之粟济贫；又敬老尊贤，凡国中年七十以上，月致粟帛，使人慰问。其有才艺者皆收致门下，厚糈管待。

昭公八年，宋大饥未止，公子鲍竭其仓廪，祖母襄夫人复尽出宫中之藏，以助其施舍济民。由是举国之民，无不颂公子鲍之仁，人人愿得公子鲍为君。公子鲍情知民心已归，遂密告襄夫人，欲趁此谋弑昭公。襄夫人从之，祖孙二人由此密谋：“昭公杵臼好猎，不顾饥荒，不恤国人生死。只待其引兵出于京都，猎于孟诸之薮时，可使公子须闭门以拒，公子鲍发动国人以攻之，必无不克。”计议已定。未料祖孙定计，却被宫人听闻，急报司城。荡意诸闻是襄夫人之谋，不敢明言，只提醒昭公道：“今连岁大饥，主公不可再出城田猎，恐失民心。”正是：因为明知祖害孙，只得婉转劝暴君！欲问宋昭公怎答？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