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安娜总算明白拿波里昂尼不喜欢到法兰西学院政治学院旁听的原因了。
那么多学者争论了半天,却还不如一个没有接受过正规教育的奴隶看得清楚,就像淡水和盐水,虽然都是水,但是因为盐水的密度比淡水大,淡水是浮在盐水上的,“平等”的基准线和对标物都不一样,圣多明戈的奴隶主们绝对不会想和住在巴黎贫民窟的“贱民”平等。当某个群体连生存都成问题,生命足够卑微的时候,谈“体面”这个词就变成了奢侈。这些人的穿着非常肮脏破旧,居住环境也很糟糕,因为急于摆脱这里,当他们看到有钱人经过时眼中流露的不是羡慕,而是贪婪的视线,如果不是菲格尔手里提着剑,乔治安娜估计那些人已经下手抢劫她了。
悲惨世界里的芳汀最后沦落到此,狭窄阴暗的小巷,泥泞的路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从天而降的排泄物,仅有的几个衣着稍微光鲜点的也是犯罪者的打扮,他们正在一家门前催里面的住户还钱,里面哭喊声一片。
会借高利贷有时是被逼无奈,个人如此国家也是如此,英格兰能发放3%利息的国债,卖出去的还比5%利率的法国国债多是因为英国从来没有欠钱不还,信用等级高了自然就借钱方便。
法兰西银行有个“还债”金库,那些买了法兰西国债的人可以从那里获得补偿,至于那些买了圣多明各地产的人则只好血本无归了,比如塞居、大仲马的父亲老仲马,以及米歇尔的父亲罗伯尚。
奴隶主们想要的是和贵族阶层的平等,但很可惜的是见过阳光的人是不能再忍受黑暗的,知道自由是什么滋味的人绝大多数都不会回去当奴隶,奴隶主们统治和财富获取的根基动摇了,而且还是他们自己动摇的。他们就像一个踩在摇摇欲坠的踮脚物上的孩子,踮起脚想去碰放在柜子顶部,家长们害怕他吃坏了牙齿,故意放很高的糖果,在他碰到糖果罐子之前他就要摔倒在地上。
圣多明戈一旦独立,新的政府必然会用那些种植园主当祭品,一是可以巩固新政府“正义”的地位,二是可以分了他们的财产、住房和土地给参加起义的人,法国大革命时期教会和贵族的财产被没收和拍卖了。
美国是有奴隶制,不过目前自由人比奴隶多,而且他们还有军队和枪械,圣多明戈的枪在奴隶出生的将领手里。
奴隶主梦寐以求的“平等”不仅得不到,还会把自己的命给搭上,不过人都是有赌性的,只要政府军赢了他们就能重新获得过去的一切。
一个人的选择决定了自己的幸福,会有那么一部分人因为贪图安逸的生活而选择继续当奴隶,自由工人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生活拮据,连面包和水果都吃不上。可是在比较仁慈的奴隶主那里,一天工作9个小时,并且还包吃住,有肉干和水果可以吃,他们可比这些住在贫民窟的人过得要舒服多了。
“女士,他在那儿!”戈贝尔情报连的同事指着远处说。
她的联络人看样子刚从流浪汉酒馆里出来,一个穿着旧马甲、旧皮靴和还算整洁衬衫的男人正在送他,这身打扮在富人区会被人嫌弃,可是在这个很多人赤脚的地方却已经算是“体面人”了。
乔治安娜没有打扰戈贝尔,后来是他的同事跑过去叫他的。
戈贝尔很快就把视线转移到了乔治安娜的身上。
乔治安娜带着菲格尔走到了一个没有窗户的小巷里,没多久戈贝尔也过来了。
“你去帮我找一个人。”乔治安娜说“他以前在埃及服役过,名叫亚历山大·仲马。”
“您找他干什么?”戈贝尔问。
“我听说他找利昂求援?”
“他写了一封信给元首,说军队拖欠了他军饷,对走投无路的人来说那笔钱不是小数目。”戈贝尔说。
乔治安娜无话可说。
这又是一个爱拆人信的人。
“你知道他在那儿?”
“他把巴黎的房子卖了,现在已经搬到维莱科特雷的乡下去了。”戈贝尔说。
“他要多少钱?”乔治安娜问。
“2000法郎。”
“你不打算给他?”
戈贝尔用怪异的眼神盯着她。
“普瓦特温在西班牙怎么样?”她躲开了他的视线问道。
“朱诺将军不相信他,现在他和苏菲在马德里过悠闲的生活,他们已经结婚了。”戈贝尔说道“卡特林-多米尼克·德·佩里尼翁因为头部受伤退役,但他熟悉西班牙的风土人情,现在作为特别代表,留在马德里协助朱诺。”
“两个头部受伤的人在西班牙担当大使?听起来真不错。”乔治安娜揶揄着。
“您就想跟我说这些?”戈贝尔问。
“你知不知道亚历山大·仲马和利昂有什么矛盾?”
戈贝尔沉默了一会儿后说“是1798年开罗暴动镇压的问题,仲马将军不支持元首处置的方式,因此拒绝执行命令,于是元首把他给开除军籍了。”
“难怪他会说不要提起那个人。”乔治安娜低语。
“何不如您诚实一点,直接问我那个问题。”戈贝尔粗鲁说“您是来看给我的60万法郎我干什么用了?”
乔治安娜没有说话。
“您特意跑到这里来不就是这个目的么?”戈贝尔冷笑着“这个地方可不是贵妇人该来的。”
“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她直接问道。
“在约瑟夫的亲信罗德雷的领头下,富歇被撤职了,警察部的权力转移到了雷尼尔**官控制下的司法部,他留下了一个庞大的情报网,每年需要数百万法郎秘密资金去维持,现在它被划分成了好几块,我打算用60万法郎买走其中的一块。”
“你在玩一个很危险的游戏。”乔治安娜低声说。
“我知道。”戈贝尔平静得说“但我没有家人,我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乔治安娜瞠目结舌。
“您害怕吗?”
别相信在酒馆里搜集情报的间谍,别相信会抛弃自己首都的国王。
“我听普瓦特温说打算做走私的事,你们两个有没有找人合伙?”
“没有。”戈贝尔说。
“我不想沾这件事,如果缉私警抓住了你们,我不会帮你们。”
戈贝尔没有做声。
“你带枪了吗?”乔治安娜问。
“没有。”
“我会给你弄持枪证,找到福尔涅,一个活人不会那么凭空消失。”她冷着脸说。
“有很多人在找他,他很快就会被捕的。”戈贝尔漫不经心得说。
“你没听懂我说的话吗?任何妄图颠覆共和国的行为都是不被允许的,必要时你可以用非常手段,福尔涅的案子发生在全民公决时期富歇才低调处理,你要尽量让福尔涅投案自首,别让他被保王党、雅各宾派的人收买,如果他攻击你,你可以用我给你弄到的枪还击,保护好自己的安全,好好利用你买的那些眼线,他们不能光收钱不干活。”乔治安娜说“另外送2000法郎给亚历山大·仲马,你亲自去。”
“为什么?”
“共和国三年的宪法规定了,共和国是不可分裂的,任何妄图将圣多明戈分裂出去的人都要遭到人民法庭的审判,新的圣多明戈总督有批准死刑的权力,我需要一个公正廉明品德高尚的人,如果亚历山大·仲马是个见钱眼开的人……”
“他有一家人需要养活。”戈贝尔打断了她“您也打算学罗伯斯庇尔在圣多明戈实行恐怖统治?”
“想想吧,戈贝尔,如果不用铁腕手段,怎么让圣多明戈恢复秩序?”乔治安娜冷冰冰得说“共和派的人就是因为这样才不被重用。”
“我不明白……”戈贝尔困惑得问。
“你是个人了,戈贝尔,别像烂泥一样,你在从事一个很光荣的职业,你在用另一种方式保卫国土安全。”
戈贝尔惊呆了。
“你和她一样,都是共和国的卫士。”乔治安娜指着菲格尔说“你的心里当有使命,要给这片土地带来秩序和正义。”
“您很擅长演讲。”戈贝尔面无表情得说“但您给法兰西带来的是正义和秩序吗?”
“我不知道,戈贝尔,这场戏还没演完,等落幕后我们才知道。”乔治安娜说“你也怀疑我是英国间谍?”
“我真想知道,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您完全忠于法国,您介绍来的那个苏格兰工程师都已经加入法国国籍了。”
“照着我刚才告诉你的做。”乔治安娜说,然后离开了这个小巷。
没走多远,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真希望有人能看看,她刚才的表现像不像007的上司m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