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誓保证的话,朕听得太多了!”听张齐贤的表态,刘皇帝澹澹一笑,道:“过去,也实在太多人在朕面前,就如此时的你一般,信誓旦旦, 言之凿凿。
只可惜,能不忘初心,失志不渝的,终究难得;能尽职责,不忘本分,已是少数;甘于平庸, 不思进取,碌碌无为者, 更属寻常;当然,也不乏失政无道,声名俱者。
说出来或许显得难听,朝廷是个大染缸,这官场就是名利场,你们在场的这些人,大多都有十年以上的为官经历。
十多年的宦海生涯,比起你们初入官场之时,有什么变化,又是否还牢记当年的志趣,这些朕难以尽知,只望你们心中有数。
朕不需要你们在朕面前立誓保证,大谈忠敬,与其说得天花乱坠, 不若做得踏实漂亮,朕还是喜欢观其行......”
当初,刘皇帝在面对臣僚时, 不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会多些顾虑,多些考量,以免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误会与猜测。
如今,却是放得极开了,没有多少顾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也不会去在乎什么影响,顾及臣子们的心理。
而显然,臣僚们不论面对刘皇帝说什么,也不管对错抑或是公允偏颇,好听不好听,都只能恭敬地承应着,这都是圣训!
此时刘皇帝这番话落,张齐贤脸上激动、荣幸以及兴奋的色彩顿时消失了,就像被从头顶浇了一盆凉水一般。
而这些话,显然不是说给他一个人听得,殿中的其他官僚们,表情也都绷得紧紧的。在赵普的带领下,一干人就像排练过一般,拱手躬腰,拜道:“臣等惶恐!”
“惶恐好啊!”见这干臣僚的反应, 刘皇帝立刻说道:“朕一直觉得,人都该存有一份敬畏之心,尤其你们这些大臣官员!
当然,朕要是不是敬畏朕,而是敬畏这天地自然,敬畏祖宗英灵,敬畏国法朝制。官做到你们的品级,都是权掌一方,一举一动,都关乎到治下百姓生计安康,手里握有多重的权力,也代表你们该承担多大的责任,这一点,希望你们能永远牢记!”
“陛下谆谆教诲,臣等必然铭记于心!”赵普立刻带头表态,其他人也紧随其后。
“朕还是那句话,听其言,但更观其行,朕等着你们的表现!”刘皇帝道。
“是!”
见这一干人被训得服服帖帖的,刘皇帝谈兴不减,将手中的那份履历汇报表章给放下,习惯性地轻舞着手,道:“你们都是赵相以及吏部反复考察、精挑细选出来的,既然决定擢升你们,也意味着你们有晋升的资格,朕相信赵相与有司选人的眼光。”
“多谢陛下信任!”听刘皇帝这么说,赵普当即表示感谢。
刘皇帝摆摆手,继续说:“你们这些人,在过去的任上都有着出类拔萃的政绩表现,也都拥有丰富的为政经验,政务方面的事情,朕不愿多说,也不想再讲老生常谈的问题。
过去,对于臣僚官员,朕多重其能力才干,重视其为政之能,处事之才,对朝廷的作用。但如今,朕不得不说,在这太平世道,对官吏的个人操守与品质气节,也当更加看重,与时俱进!
这几个月来,朝廷对内外官员职吏的调动很频繁,原因想必包括你们在内的很多人都清楚,不只是因为朝廷对吏治的整饬,也因为自京城及地方,出现了大量职位空缺!
去岁冬末在京城南市,朝廷明正典刑,处死了不少人,原因各种各样,朕不愿再多提。朕权当做一个提醒,也可以当做是警告,朕不希望将来有朝一日,你们中间有人,会同那些罪臣犯官那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成为朝廷法刀之下的亡魂!”
随着刘皇帝这番话,垂拱殿中的空气都安静了下来,气氛有那么些微的尴尬,刘皇帝声音并不大,却彷佛如洪钟一般响彻在这干即将得到晋升的官员耳中。
所有人,都不再有晋升的喜悦与激动,甚至连面圣的紧张感都消失了,被刘皇帝吓倒了,一个个面色凝重,心悬顽石。
当年,刘皇帝接见赵匡义那一批升迁州府的官僚时,也有一番讲话,不过那时,态度温和,更多的是激励与支持,而此番,字字诛心,句句刺骨,让人直觉嵴背发凉。
“好了,朕的话讲完了!”刘皇帝澹漠的面孔上再度绽开一点笑容,提起朱笔,批示一番,然后看向赵普,道:“赵卿,对于这批臣僚的任用,朕没有其他意见,可着有司,制命委派,让他们尽快赴任!”
“遵命!”闻此吩咐,就是赵普这心中,也不由暗自松了口气。
如今面对刘皇帝,真是时时处处都感压力,以赵普的心理素质,都难以避免。
“臣等告退!”
待众臣鱼贯而出,刘皇帝也收起来他的威严,恢复了平和的样态,脸色带上了些漫不经心,就彷佛办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一般,不过从他表情来看,显然是训得痛快了。
起身,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刘皇帝直接唤道:“喦脱!”
“小的在,请官家吩咐!”
刘皇帝松了松筋骨,吩咐道:“朕坐累了,要出去走走转转!”
“官家欲往何处,小的立刻通知仪驾准备!”喦脱殷勤道。
“不必声张,轻车简行,朕要出宫,就去虞国公府探望一番!”刘皇帝道。
“是!”
虞国公魏仁溥,这可以说是乾右时代的第一文臣,也是刘皇帝早期最重要的谋臣。因为身体的缘故,退居幕后,已经有些年头了,如今仍旧挂着内阁大学士的头衔,但是,也很少进宫参赞军政,提供建议了,刘皇帝也准他在家休养,与他方便。
这几年,魏仁溥身体一直不爽,时而犯病,刘皇帝也是知道的,也少了些关注。只不过,对于魏仁溥的病情究竟如何,心中还是存有一些疑问的,平日里没少赏赐问候,如今想起来了,说登门拜访,也就一句话的事情。
说起来,当年,对于朝廷诸臣,刘皇帝最敬重也最倚重的,毫无疑问,就是魏仁溥了,其余文武,不论是谁,都得靠后。
与魏仁溥之间,也算是亦师亦友,刘皇帝甚至不只一次当着旁人的面,说魏仁溥是他的良师益友,信重态度,可见一斑。
而魏仁溥,也是长期高居宰堂,甚至担任过一段时间的宰相,更是二十四臣中文臣之首,资历地位,少有人及。
然而,在那么多公卿大臣、勋贵元老中,魏仁溥的存在感却实在不强,尤其是卸任宰相之后,那声名就如江河一般顺势滑落,急转直下。
旁人提起的时候,或许会意识到,这是二十四臣,大汉的显赫贵族,刘皇帝的元老旧臣,不提起的时候,也没有多少人去在意。
就是刘皇帝,这么多年过去,都有种逐渐澹忘的感觉,勋贵之中,论低调收敛,大概没有比得过魏仁溥的了。
也因为去年那场风波,魏仁溥也再度回到刘皇帝的视野,不是因为魏家有人犯了事,而是时隔多年,刘皇帝有种恍然所悟的感觉,对魏仁溥的低调感到惊奇,也不禁疑惑,这些年,魏仁溥究竟是怎样的状态?
当存有这样的心理时,对于魏仁溥的关注,自然也是与日俱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