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潜隐约记得早些年宜安公主有孕,但并不知孩子父亲是谁,这事儿还是她亲口传出来的,直接把病秧秧的驸马气的一命呜呼。
当时事情闹的很大,后来只偶然听闻生了个闺女,再就没有消息了。
这次圣上只处置了宜安公主,并未牵扯他人,甚至都未曾发话收回她的产业,所以安置一个没有名份的孩子只是举手之劳,但魏潜并不想平白背上麻烦,“那孩子才四五岁吧?”
“放心,我早有安排,不会赖上你。只是此番我拖太平下水,她定然不会善罢甘休,我只要你从她手中保下小蛮一条命。”宜安公主对那个孩子不甚上心,但毕竟是亲生骨肉,在詹师道一事脱出掌控之时她便计划将人送走,只是尚未来得及行动便被捕了,“我已安人手在外接应,魏大人只需将人安全送出京。之后小蛮死活,便与魏大人无关了。”
“何时?”
“十天之后。如今我被关在这里,很难改变计划。”宜安公主顿了一下,试探道,“大人若是愿意帮忙安排,这两天就行。”
魏潜道,“我不会做任何多余的事。”
宜安公主笑道,“那就只能劳魏大人等等了。”
她说罢,叹气,“我的罪名已经定了,是吗?”
“呵。”宜安公主见他未否认,便知晓自己猜对了,她抬眼盯着嵌墙壁上油灯,“我这样活着,其实与死了也没有什么区别。”
于魏潜而言,不难推测她的心理。
宜安公主很会赚钱,不仅能供自己过的奢靡,还成为了一国储君的钱袋子,说起来应当是個十分聪明能干的女人,但是她在男女之事上总是容易犯蠢。
她不是被情爱冲昏头脑,而是另一种蠢法。
就譬如,她每一次想要逼迫一个男人屈就,就会毫无顾忌,根本不在意自己留下多少破绽。
若说她爱美色,明明养了几个院子的面首,都是些费尽心思搜罗来的才貌双全的小郎君,却没有一个得她的意,弄到手便爱答不理,但若说她渴望感情,也不太对,当初驸马十分爱重她,她却毫不在意的送了一顶绿帽子。新
她的乐趣似乎也不是折辱傲骨。
魏潜凭着与宜安公主寥寥几次接触,结合查到的各种消息,推测她大概率是空有强大外在,内心却极度渴望攀附、依靠,并且不同于寻常被世俗规训的柔弱女子,她对所谓的“心灵依靠”有一种病态的理解和追逐。
“我这辈子,终究挣不脱这些枷锁。”宜安公主喃喃自语。
对于她的自怨自艾,魏潜难得开口回应了一句,“殿下挣不脱,是因为锁住您的是您自己。”
宜安公主怔然。
没有人想要困住她,圣上或许都不曾将其放在眼里。
比起太平公主的日子,她算是泡在苦水里长大的孩子,然而无论她在皇家过得不好,只要占着个名头,做很多事都会便宜很多,比起这世间大部分人而言,她已经占了极大的优势。
可是每个人的承受能力大不相同,过往经历的创伤并不是几句话能够劝解想开,否则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变态杀人犯了。
在这方面,魏潜没有什么助人情节,既知从她嘴里很难再问出什么有用线索,便直接起身告辞。
方出牢门,却见崔凝迎面过来。
“拿到詹师道的证词了。”崔凝顿住,仔细打量魏潜,总觉得他似乎心情不佳,“出什么事了吗?”
魏潜看了看她,少女面色犹显苍白。她刚刚目睹朋友惨死,难道还要接连经历一次打击?虽然说,符远的事情尚未有定论,但多少是有点可能。
即便她早晚都要知道此事,但魏潜私心不希望事情一件一件的摞到她身上,毫无喘息之机,他能感受到她平静之下紧绷的那根弦,担心不知道哪一件事情会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口中却已经答道,“我要调到刑部去了。”
他调到刑部是早晚的事,崔凝并觉得奇怪,“何时?”
“明日。”魏潜道。
崔凝惊道,“这么急?!”
虽说如今案子差不多结了,但收尾也需要些时日,怎么会连这点时间都等不及?
崔凝疑惑道,“不是都休假了吗?难道刑部有什么大案?”
魏潜看着她苍白的唇色,迟疑片刻才道,“我向陛下禀明了你师门的案子。”
崔凝微怔,喃喃道,“这样快……”
案子拖这么些年,怎么都不能算快,只是她等了这么多年,总觉得遥遥无期的事,就这么突然被抬到了明面上。
倘若能放开手脚去查,或许很快就能有结果……崔凝一时间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得恍若梦中。
“阿凝。”
崔凝听见魏潜唤她,抬头便撞到他满含担忧的眼眸,想到他被调职之事,亦忍不住担忧道,“莫非是圣上想护着太子,所以怪罪你了?”
魏潜安慰她,“并未,调到刑部官升半级,是好事。”
“那……”
魏潜笑道,“大概是我向来说话不中听,圣上不怎么喜欢,随手给我找点小麻烦吧。以后……”
他顿了一下,又道,“以后……我在圣上面前必三思后言。”
“好。”崔凝弯起眼睛,转而接着之前的话题道,“詹师道的供词拿到了,想赶快交给你,不料你要去刑部了。伱这么快离开,谁来负责你手上的事?”
“多半会是监察令亲自处理。”话虽这样说,魏潜也并未打算歇着,“供词还是给我吧,我今日还是监察司的人。”
“五哥。害死阿元的凶手虽是宜安公主,但糕点里的毒未必是她所为。糕点出自乐天居,我担心牵连到你,所以没有让监察司的人去查,而是让诸葛不离去了,只是查案一事,她毕竟是外行,未必能查出什么线索。而且,也不合规矩……”
乐天居是魏潜的产业,崔凝担心是有人故意牵扯他。
在官场上,魏潜从来都像是一把锋锐的剑,自是不怕这点牵扯,然而崔凝在身心遭受重创之际仍然不忘替他周全,却是令他心中震动。
他薄唇紧抿,片刻后才用微哑的声音道,“你放心,我已经派人过去查了。”
崔凝不知他所思,只见那一张俊脸紧绷,不由有些紧张,“五哥会不会怪我自作主张?”
用诸葛不离去查案并不符合规矩,这事可大可小,往大了里说属于徇私了,若是被有心人抓住参上一本,确实是个麻烦,可是崔凝当时脑子里一团乱,只凭着本能做了决定。
派诸葛不离去的确是有一方面考虑到魏潜,另外也是当时整个监察司实在没有可信之人能用。
“外面都说我刚正不阿,办起案来六亲不认,听得多了就连我自己都信了。”
外界对魏潜的评价,就像是他除了“刚直”以及长得还不错之外,身上再无优点。常年被舆论裹挟,饶是魏潜心性坚定,潜意识里也渐渐也认同了这种看法,毕竟“过于刚直”的评价从某种意义上对于魏家人最高的赞誉了。
然而,当他发现自己内心深处的软弱迟疑,有着芸芸众生中极其寻常的缺点,他所追求的未来除了谋朝篡位、颠覆乾坤根本不可能实现,曾有那么一瞬间,他内心的信念全然崩塌。
他在祠堂跪了一晚上,看上去很快就想通了,然而只有他自己清楚崩塌和重建都并非只在一瞬间,而是从遇见崔凝师门的案子开始,每每闲下来便开始质问内心。
魏潜笑的坦然,“都道我眼里的确容不得沙子,这么说也没错,但什么是碍我眼的沙子,旁人又怎会知道?”
你的一切,在我眼里都不会是沙子。
他的话点到即止,崔凝却瞬间明白了未尽之意。
她愣了愣,忽然笑起来,眼见他的耳尖瞬间变得通红,面上笑意更深。
崔凝愣了愣,忽然笑起来,眼见他的耳尖瞬间变得通红,面上笑意更深。
魏潜以拳抵唇干咳了一声,也不看她,“走吧,我送你回家。”
崔凝想了想,“五哥陪我去乐天居吧,我收拾收拾先去小弟私宅。”
陈元的遗体停放在那边。
哪怕魏潜知晓她已多日没有好好休息,又带了一身伤痛,亦并未多劝。
崔凝带着这一身伤病回家,说不得就要被父亲母亲扣在家里头休息,再加上想看看诸葛不离那边有没有什么进展,思忖之后觉着还是去乐天居最好,不料等二人到了,却发现诸葛不离并不在。
询问掌柜才得知她带着崔凝的信物过来,直接去了厨房,把所有的梅花糕连盘子都一并带走了,后来便不知去了何处。
其实乐天居内部出问题的可能性不大,店内生意本身就没有多忙,因此人手并不算多,且都是知根知底的人。
这种潜入下毒的手段,诸葛不离亦能做到。
复杂巧妙的作案手法在多智的魏潜看来并不棘手,毕竟有时候做的越多留下的蛛丝马迹便越多,反而是这种不隶属于任何人、了无牵挂的杀手、刺客,仗着一身武功来去自如,偷偷潜入一刀抹人脖子或撒一把毒药,事了拂衣去,找个无人的深山老林猫着,很难抓到人。
崔凝也曾听闻过,好奇道,“既然他们以此为生,旁人总要有办法联系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