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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臣河南邓州庞振坤,谢殿下不杀之恩。”
长沙城外一处抄没的富商宅院里,刚刚主动推掉了湖南巡抚位置的陈广乾对着陈鸣道出了自己真实的身份。他就是在河南很有名气的一代怪才——庞振坤。
陈鸣并不感觉意外,他派人追查过陈广乾的根底,没有任何蛛丝马迹,他所说的‘经历’一丁点也查证不出,整个人就仿佛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一样。
可是陈广乾的身份可以作假,可以遮掩,但他的才学却做不得假的。而在这个时代,学了一肚子墨水后很难不去应科考,陈广乾作为河南人,自言自己却是近些年一直在广西生活,那个早年就被陈鸣注意到的庞振坤,可不就是在广西浔州府武宣县和梧州府岑溪县两任知县么?庞振坤这小县令当得在邓州本地都有三分声名,都说是个爱护百姓的好官。
陈广乾的口音带有一点南阳的味道,偏偏又甚会做官,一些官场规矩也甚是明白,在长沙知府任上游刃有余。这哪里会是一个小商贩呢?
陈鸣自然就把他跟庞振坤联系了起来。综合汇总,陈鸣觉得‘陈广乾就是庞振坤’的可能性很大。
“回殿下,罪臣自认为两任知县职间,莅政勤能,兴学爱民,有功而无过。即使清廷免罪臣官职,罪臣回乡即可。舌耕糊口,因材施教,诲人不倦,亦罪臣之大愿。”当初的庞振坤确实是这么想的。“可是,鞑虏卑劣寡耻,卖官鬻爵,紧因为岑溪县丞出银八千两,即以罪臣庸碌无能免官去职,并以速以岑溪县丞代罪臣知县一职。”这绝对是侮辱。
庞振坤想到自己临走前受到的屈辱,被那县丞,还有当地的一些士绅,庞振坤在岑溪县‘兴学爱民’,可开罪了不少当地的士绅。不要忘了童子试,后者的权利就握在知县的手中的。
他是囊空如洗的走出广西,仅有衣被一卷,书籍一箱,后来那一箱书籍也被他扔到了江河里。“罪臣当时就对着大河发誓,要让彼辈偿还那奇耻大辱。此仇不报,不为男儿!”
所以庞振坤把自己的妻儿子女送到至交好友吴学礼处,而吴学礼现在正在四川任职。
庞振坤本人则在复汉军南下湖南之初,就果然的投奔而来。因为他知道,要报仇自己能靠的只有陈汉。
“罪臣能受殿下体谅已感激肺腑,万死不以为报。”庞振坤推掉了到手的湖南巡抚,在陈鸣面前揭过了自己顶名冒替之罪,前路上等待他的官职将是广西监察御史。
对于一心杀回广西‘报仇雪恨’的庞振坤来说,广西监察御史的职位对他可能比湖南巡抚更有吸引力。虽然广西监察御史的品级与知府是完全一样的。
随着省抚一级官员的确立,监察御史的职权和重要性正在大幅度降低。庞振坤为自己的假名付出了很大的代价,这官场上一些时候,一步差过,那就步步落后啊。可陈鸣看着庞振坤那张略有些圆胖的脸,却觉得他现在都要压抑不住自己内心的兴奋和咆哮了。
“下去吧。做好交接准备。”反正广东的陈二宝、陈永生不会等到明年才对广西下手,估计陈鸣一到鲁山,庞振坤的履新的任命就会下来了。
陈鸣沿着湘江驶到长沙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十一月中旬,随行的人中除了原先的人外还多了湘南和衡阳的驻军将领。
在衡阳陈鸣就召开了一次小规模的文武座谈会议,前后也就七八个月时间,湖南掀起的惊涛骇浪就淘走了不少砂砾。打湘南到湘西,湖南被清军围殴了这半年光景中,不仅军兵死伤不少,各地方的县府官员也死了不少。最严重的宝庆府——武冈,前后已经换了四任知县了。
当初陈鸣放手让程浩、徐永民、林安红等招揽人手,任命湖南的地方官员,可只是一年都不到的时间,那些首任知县就已然有六七成死于非命。这里头有不少人死难于清军手中,可也有因弃城不战而逃而被复汉军砍了脑袋的,再加上一些无能庸碌被免职的人,至今还能屁股坐在知县大椅上的官员,十剩一二。
现今湖南地方主官,湖南籍的已经从一开始的百分之九十还多,锐减到如今的一半都不剩。
“臣以为《石鼓文》和《岳麓山》本报不用多理会。只要盯着其资金来源,记下出资人名单即可。”刘纪江如此对陈鸣道。
整个湖南官场,除了化名陈广乾的庞振坤外,最有能力竞争湖南巡抚的人无疑就是刘纪江了。现在陈广乾自动出局,陈鸣就更要细细看一看刘纪江的成色了。除非是不得已,陈鸣跟陈惠都不愿意另调外官空降湖南。
而作为湖南的监察御史,一样是监察御史,刘纪江的权利实际上却远没有沈国贞大。他任职的这段日子里,也重点将工作偏向到舆论报纸这一块。夏收之后,刘纪江还组织起了本省的下乡工作队,并且一双眼睛紧盯着湘中三所著名书院所出的三份民报。
“鞑虏文字狱下,无人敢在报纸之上大放厥词。些许含沙射影,殿下既命忍耐,臣就始终没寻他们的过错过失。”刘纪江就不信那些‘气节凛然’之辈敢真真的喊出反陈汉的口号来。他们绝对知道自己的脑袋没有复汉军的刀口硬的。
“臣以为欲平三报,不在于高压强硬,如此反倒让民间对之心生同情,而在于断其资金。”找他们背后金主的麻烦才是真正的决胜之计!
“彼三报以‘真儒文正’自诩,对于广告、银钱嗤之以鼻,一份报两文钱,随从官报定价,销量越多赔钱越多。”
所以刘纪江就伙同长沙守备团团正沈子淳,警局局长陈成知,暗中派大量人手抢购三报报纸,两文钱一份报,一块银元能买三四百份报纸,而看看光印刷那三四百份报纸又要花出多少钱去?
刘纪江的动作让《石鼓文》等三家报纸的销售量短时间中大大增高了好几倍。
三家报纸背后的书院只以为是百姓终于‘醒悟’了,知道何为‘天下大义,世间公理’了,愿意看他们的报纸了,那里知道这些突然暴增销售出去的报纸最后的命运都给‘还原’成了白色的浆糊。
如此没有一个月,家资最薄的城南书院首先支撑不住了。
《石鼓文》和《岳麓山》则在经过了两个月的日销售过五万份的‘疯狂’之后,现在每天出售的报纸数量也被牢牢固定在了五千份上。
于此有着显著差别的则是有着陈汉政府做后盾的《湘报》、《长沙日报》等官方报纸,资金充足,销售渠道多样,前者日销售已经超过了两万份——省内外全部,后者为地方性代表报刊,销售额也稳稳地达到了一万。
刘纪江为什么能成为湖南巡抚的候选人?虽然位置比庞振坤落后了一些,可不要忘了庞振坤可是提出了《官员财产申报公开》,一炮打响了自己在全天下的名声,而刘纪江最显著的功绩也就是在舆论上压制住了湖南士林的顽固守旧派。
刘武把这事儿报告给陈鸣的时候,还感叹文人之间的狠辣,不留情。那刘纪江可是在城南书院教书好几年了啊。
“大湘先生于城南书院,教书育人多年,何以不讲故情,先对城南书院下手啊?”
刘纪江对付守旧派报纸的做法就是一条,打他们的银根。盯着是哪家给书院送银子的,然后招呼各个部门,对哪一家的方方面面,严查、彻查。这些满清时候就富贵一方的大家族,要寻出一些烂帐破事,那还不是轻而易举?
陈鸣大体上还是认同这个法子的。虽然有些卑劣,但那些家族既然是资助岳麓山、石鼓文,本身定位上就与陈汉不是一路人。搞起来一点负罪感都需要有!
熊炳章临到刘纪江奏对结束的时候,对着刘纪江捅出了刀子。这刀子是陈鸣递给他的,他必须捅出这一刀。至于以后熊炳章和刘纪江之间是不是还能愉快的玩耍,以后能不能解释清楚,熊炳章不知道,陈鸣不在乎。
刘纪江刚放松下的心弦猛地提了上来,熊炳章这是在说自己‘翻脸无情’,在说自己性情凉薄啊。这可绝对不能认!谁愿意自己手下的人是一个性情凉薄之人啊,那种人还能是忠诚之辈吗?谁愿意自己头顶上司是性情凉薄之人啊,在那种人手下干活,能落得什么好?
刘纪江如果寻不出得体的言辞来回驳,头顶上戴上了‘性情凉薄’四个大字的帽子,今后官场上不说寸步难行,也会多出许多无谓的变故和麻烦出来。
熊炳章这一刀捅的真是他的要害。
“殿下,臣以为熊大人此言差矣。臣首先将南城书院踢出局,非是凉薄,而是为更好地保全城南书院。”
“我朝如东升旭日,前途光明远大。城南书院现行之路与我朝则背道而驰,如非汉王、鲁公宽宏大度,不以言罪人,城南完矣。臣出身城南,安能忍心坐视其愈行愈远呼?”
“其报纸即是其取祸之源。”
“断其根源,再循循引导,假以时日,方能让城南书院重焕新生。”
陈鸣看着应对自如,瞬间就想出得体的措辞予以反驳的刘纪江,内心里倒是有了真正认同。他这一招学的是乾隆,当初乾隆就把这一招用到了秦大成身上。
秦大成得中状元,留在翰林院当值,一次宫廷盛宴,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乾隆皇帝让小太监拿出两捆东西,对秦大成说:“你世居的嘉定,竹刻、竹器闻名全国。这两样东西,你们嘉定人称作什么?”秦大成定睛一看,一捆是竹子的薄皮,这在嘉定叫作篾青;另一捆是去了竹皮的薄竹片,这在嘉定称为篾黄。于是心想:这些东西,在嘉定,三岁孩童也都识货,怎么考问起我这个状元来了?
但是,他口中轻轻一念,就惊出了一身冷汗:“篾青”不正是与“灭清”同音?“篾黄”不正是与“灭皇”一样吗?一语之失,关系重大!弄不好,真会招来囹圄之灾、杀身之祸!
于是,他屏息敛声,轻轻答道:“启奏圣上,这两样东西,在我嘉定均有土名。一为竹皮,一为竹肉。”
乾隆皇帝听了,开怀大笑,觉得秦大成性格甚是谨慎,点头认可了这个新科状元。
秦大成虽然巧妙地回答了皇帝的提问,但事后却越思越想越觉后怕,真真是伴君如伴虎啊。思之再三,下决心不要再当什么官了。所以秦大成早早的辞官不干,回乡奉养老母。
这事儿在秦大成老家也不是什么秘密。
陈鸣现在看了刘纪江的反应,就像当初的乾隆一样,认同了刘纪江做上湖南巡抚的资格。虽然这事儿是那么的‘轻率’!
谁让陈汉眼下的夹带里,就只有这么些人呢?陈鸣脑子里响起了龚自珍的那首诗:
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
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现在的复汉军,真的很需要人才,大才。之前任命知府、县令上不觉得手中人不够资格,能力不足,而现在任命的是一省巡抚,是省一级各类佐官,立马就不放心起来了。
……
三千里锦绣江山的朝鲜——嘻嘻。
渡过鸭绿江的海兰察,督兵勇两万,自从踏入朝鲜的地界之后,就在短短十日里,风卷残云一样扫荡了义州、定州、安州、顺州,这些北朝鲜南路沿海地区,兵锋直指平壤。
而大清派去朝鲜问罪的使臣,这时乘坐着天津港出发的船队,还飘扬在渤海湾里。
八旗新军第一镇第一协第一标第一营。
十七岁的福康安高高举起手中的佩刀,“举枪。”
少少一个营的兵力,面对着大军反扑来的三两千朝鲜兵,福康安毫无一丝儿的惧怕。就是他身边的第一营八旗新军,也气定神闲。似乎对面扑杀过来的不是三两千朝鲜兵,而是三两千卑微渺小的蚂蚁。
“瞄准。”福康安声音中饱含着无尽的激情。这是对大清朝的爱啊。
虽然富察家的女人只在乾隆的后宫中留下了一个女儿,但富察氏一族就受乾隆皇恩,尤其是傅恒他们一家,完全是皇恩浩荡。年仅十三岁就在乾清门行走,受命为三等虾的福康安,内心中充满了对大清的忠诚,充满了滚烫的激情。
此次大清征伐朝鲜,甭管借口多么冠冕堂皇,实际用意如何,福康安心知肚明。可也正是因为他的心知肚明,福康安心头更加涌动报晓皇恩的激情。
哪个少年心中没有一个霍去病?哪个武臣心中不存着‘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宏伟大愿?
福康安十三岁三等侍卫,十四岁二等侍卫,十五岁一等侍卫,现在虽然在新军里任职,头上挂的却是户部右侍郎、镶篮旗蒙古副都统。牛逼吧?
一营一道道目光汇聚在福康安的身上,盯着他那一只手高高的举起的腰刀。福康安半点没有紧张,目光一点点的看着朝鲜兵从七八十丈外,迅速的靠近到二三十丈。
“唰。”在朝鲜兵的火枪兵也逼近二十丈距离的时候,福康安手中的腰刀迅快劈下。
“哔哔——”尖锐的哨声响起。
随着福康安刀光的斩落。五百杆火枪的攒射震响了天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