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10月18日,星期日,今天是定好所有事宜后第一次交货的日期,清晨五点,张梅刚刚穿好衣服准备出去跑步,就听见大门外传来低低的喊声,刻意压低的声音让张梅吓的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连头一天晚上因为赶制最后一套小棉服而熬夜遗留下的浓浓困意都瞬间消失了。
自从上次于赖头的事情发生后,张梅不但把家里所有的门栓全部换成了锁头还特意在院子里养了两条大狼狗,虽然现在狼狗的体型还没有长开,但伴随着喊声汪汪汪的狗叫让张梅哆嗦的心顿时平复下来,套好小棉袄走出温暖的屋子。
站在院子中,张梅先走到两条狼狗边上拍了拍自己亲手喂养了一个多月的大黑二黑,“谁啊。”
张梅感觉安全了后大声喊了一句,听到张梅的喊声,院子外听到狗叫的王贵花瞬间提高嗓门,“梅子,是婶子,开门。”
王贵花的大嗓门让张梅微微楞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蒙蒙亮的天空,张梅满心疑惑的再次拍了两下自家的狼狗,拿起扔在一旁的狗链子把大黑二黑栓好,边大声答应着边快速的往大门小跑着,打开大门,张梅一眼看到了打着手电筒站在门外的王贵花。
“婶子,出啥事了?你咋这个时间过来了。”张梅边疑惑的询问边拉着王贵花进院,站在张梅家院子的王贵花什么都没说,直接拉着张梅往屋里走,张梅不明所以的跟着王贵花走,边吆喝了一声两条看见外人直往外扑的狼狗。
一进屋,张梅就发现王贵花半边脸有点红肿,张梅心底一惊,这是两口子打架了?三叔动手打婶子了,这个念头一起,张梅越琢磨越是,心里暗自生气,张梅因为以前流产的那次事件最恨的就是男人打女人,哪怕你不是故意的也不行。
这么一想,张梅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反手拉着王贵花进屋把王贵花按坐在炕上,“婶子,你等着,我去找我三叔,我问问三叔因为啥动手打人。”
张梅说完松开拉着王贵花的手转身就要走,王贵花先是被张梅的话闹的一愣,明白过来张梅说的是什么后,忍不住哈哈哈的笑了,但却又被半边脸的疼痛弄的脸上的笑僵住了,笑不笑哭不哭的表情让张梅越发的肯定王贵花肯定是伤心透了才会有这样又笑又想哭的怪异表情。
脸色越发阴沉的张梅抬腿就打算去王贵花家找陈福问个清楚,还没等离开屋子就被王贵花一把拉住,王贵花一手捂住半边脸一手拉着张梅把张梅扯回炕边,按住因为牙疼而牵扯到跟着疼痛的半边脸,王贵花呵呵的笑了,“啥你三叔打的,我们两口子结婚快二十年就没打过架,我这是牙疼肿的。”
王贵花边笑边说的话让张梅楞了一下后随即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王贵花,“婶子,你可真是,不是打架你咋不早说哪,我还以为我三叔动手打人了哪。”
王贵花捂住了呵呵的笑着,边笑边说,“你也不容空啊。”
张梅一想也是,自己光顾着看那半边红肿的脸了,不过这大早上的天没亮脸肿的来了,也不能怪张梅多想,想想张梅也跟着笑了,娘俩笑过后,张梅问清楚王贵花是上火牙疼后,也没急着问因为啥上火,张梅知道王贵花既然来了,肯定会说出因为啥事,失笑着走进灶房先准备东西帮着王贵花处理火牙。
等王贵花牙感觉好多了后,娘俩再次坐在炕上,张梅有些好奇的看着眼底有些乌黑的王贵花,“婶子,你咋了?昨晚没睡好?”
王贵花有些自嘲的笑了一下,“梅子,婶子也不怕你笑话婶子眼皮子浅,这不是今个是交货的日子吗,我这心底没着没落的,又害怕人家不来拿货,又害怕人家不满意咱们做的这些东西,这一宿婶子就跟烙饼似的在炕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王贵花的话让张梅顿时明白了王贵花担心什么,有些好笑的同时又有些淡淡的心酸,二百套衣服将近小一万,别说现在了,就是在等五年,一个靠天吃饭的农民一下子赚了好几千都是让人睡不着觉的事,何况张梅了解王贵花,那是真正的苦日子过过来的,也就是这十年日子好了才过的宽裕一些。
拉着王贵花粗大满是老茧的大手,张梅什么都没说,张梅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在张梅看来,其实很多时候语言苍白的让人无力,这种时候王贵花之所以突然跑到她家,与其说说心里话,不如说想分散一下心底的压力,其实张梅能够理解,毕竟那么多的布全部换成了衣服,单衣服、小棉服、小斗篷这类的衣服,要是人家不来不要了,或是人家不满意那可真是打水漂了,虽说布料没花钱,但那都是辛辛苦苦做出来的。
可以说为了赶制第一批货,除了张梅,王贵花带着那些嫂子们真是抓紧一切时间在干活,每个人家里都有一摊活,可为了这个,连家里都忽略掉了,要是真的没有按照预期的那样完成交易,那么就不是简单的失望可以解释的了。
紧紧的握住王贵花的大手,张梅无声的安慰着,而王贵花自嘲的笑过后,好久才长出一口气,抬起眼皮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张梅,张梅满眼的关心与担忧让王贵花抽出手使劲抹了一把脸,“梅子,别担心,婶子没事。”
张梅笑着点点头,为了转移王贵花的注意力,张梅轻轻的晃悠了一下王贵花的大手,“婶子,我想吃攥汤子面,你给我攥点吃吧。”
王贵花虽然性子急脾气暴但并不是傻子,张梅啥意思王贵花心底清清楚楚,看着才十几岁的张梅都能淡定的面对这件事,王贵花突然觉得自己这几十年白活了,再次使劲抹了把脸,王贵花爽朗的笑了,“行,婶子给你攥汤子面吃,走,去我家,我给你们露一手。”
说完拉着张梅站起身,张梅笑呵呵的跟着王贵花回到王贵花家,在家担心的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陈福听到院子里老婆子大声的笑语,顿时松了一口气,老婆子啥心里,作为生活了二十年的陈福最清楚,可劝了也说了,王贵花就是想不开,没办法的陈福也跟着熬了半宿,不过现在总算好了,想到这里的陈福脸上露出了笑容。
吃过饭张梅也没走,直接就留在了王贵花家坐在炕上帮着王贵花轻轻的扯棉花,这次除了交出一百八十件的单衣还有一部分小棉衣,一进十月因为天气的变冷,张梅脑子一动想起了棉衣,张梅通过张连海跟邹静联系上又堂了一些小薄棉衣和小斗篷,而张梅的提议第二天就得到了回复,所以截止到交货前的这半个月,所有人都在赶制小棉衣和斗篷。
上午九点,等待来取货的王贵花等人一遍又一遍的不断的在大门口抻脖子往外看,十点、十一点、十四点、到了十五点,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失望沮丧的表情,已经是下午三点,可说好来取货的人员还是没有来,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沉默的没有说话。
徐燕子甚至红了眼眶,揉了揉鼻子,徐燕子看向王贵花,“婶子,我先回家了,我家小宝差不多该醒了。”
王贵花勉强的笑了一下点点头,“回去吧,要是人来了,我叫你。”
徐燕子沉默的点点头,低着头离开了屋子,刚刚走出院子,徐燕子眼泪就下来了,这一个多月为了赶制这些货,她连儿子都忽略了很多,没想到钱没赚到不说,还耽搁了家里的活,想想这段时间丈夫的支持与理解,婆婆的不满,徐燕子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回到家的徐燕子一句话都没说,而吴长贵一看老婆蔫头耷脑眼睛又有些红的没有了精神气就知道事情有变,可这会啥都不能说,为了怕老婆难受,吴长贵去旁边爹娘的屋子把儿子抱了回来,交到了徐燕子的手中,徐燕子低头看了看怀里笑呵呵的大儿子,鼻头一酸,抬起头看向吴长贵,“二贵,订货的人没来,那些衣裳没人要了。”
说完眼泪就下来了,吴长贵赶紧坐到徐燕子身边,搂住徐燕子的肩膀,“没事没事,没来就没来,那些人不要咱都给咱儿子穿。”
虽然心里难受,但徐燕子知道一项寡言少语的丈夫能说出这段话,已经很不容易,抹了抹眼泪,徐燕子点点头,轻轻的嗯了一声,再没多说什么。
下午四点,好不容易缓过点劲的徐燕子正靠在被垛上陪儿子玩,就听见院子里传来兴奋的大喊声,徐燕子楞了一下,在吴长贵轻推下回神抱着儿子蹭的下地,赶紧往外跑,刚刚跑到门口想起外面冷,孩子穿的少又赶紧跑回来把儿子塞回吴长贵怀里后咚咚咚的跑了出去。
刚刚跑出屋子,徐燕子就看到石春静笑的合不拢嘴的喊着自己,满脸涨红的石春静一看徐燕子出来了,赶紧冲到徐燕子身边,一把抓住徐燕子胳膊,“燕子,赶紧的,取货的人来了,婶子让你赶紧过去点货拿钱哪。”
徐燕子惊呆了,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看着满脸兴奋的石春静,反手死死的抓住石春静的手臂,声音都有些哆嗦,“姐、姐,真的来了。”
石春静兴奋的满脸通红,一个劲的点头,嘴里催促着徐燕子,“赶紧的,人家等着哪。”
徐燕子哎的答应一声,拉着石春静就往外跑,心底乱七八糟的徐燕子又想哭又想笑又想大声嚷嚷又怕外人知道了惦记似的,各种情绪混合在一起,徐燕子的脸色一会红一会白的,可这一刻没有人注意这事,只想快点再快点冲到王贵花家拿到属于自己的那份辛苦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