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张家回到相隔不远的自家,拉开房门,王贵花四处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屋子,皱了下眉头,“这俩熊孩子又不知道跑哪去了。”
陈福越过王贵花坐在炕上,拿过炕桌下的烟簸箕,盘腿把簸箕放在腿上,卷了一根烟卷,划着火柴大口抽了一口,咳咳咳的一阵咳嗽,让王贵花白了一眼陈福,“慢点抽,就好像谁跟你抢似的,对了,大贵他爹,你想好梅子家的地包给谁家了吗?”
陈福沉默着,只是一口接着一口抽着手里的卷烟,一起生活了近二十年,王贵花非常了解陈福,知道陈福肯定是在心里琢磨着,看了一眼沉默中的陈福,王贵花转身走出房间,直接来到灶房,把灶坑里的火捅着,大锅里添上水,又端着盆盛了一碗白面两碗玉米面放在一边。
重新回到屋内的王贵花看着依然不断的抽烟琢磨的陈福,忍不住推了一把,“他爹,你到底想好没?”说完的话的王贵花坐在了陈福身边等待着陈福的回答。
陈福把手里抽到头的烟卷扔在地上,转头看向着急的王贵花,“你觉得东头的老王家咋样?”
王贵花皱着眉想了一下,突然一拍大腿,“你不说我都忘了他家了,老王头和老杨婆子可是实诚人,家里四个大小子,都是壮劳力,她家可不正好需要地吗?前段时间,老杨婆子还愁给儿子娶媳妇钱凑不够哪,她家几个小子也能干,就她家,晚上咱俩去说说,对了,你说应该要多少钱?”
陈福摆摆手,“先别急着提钱,等等看今年粮食能卖个什么价,价格出来了,咱们再去提钱的事,先问问她家有没有那个意思,万一人家不想包地哪。”
陈福的话让王贵花哈哈哈的笑了,拍了老伴一巴掌,“就你心眼多。”
陈福苦笑着摇摇头,“不是心眼多,咱不替梅子多想想咋整?不说我跟桂河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光腚娃,就说那些年七叔对我的好,我都不能昧着良心不管梅子,那时候多穷啊,七叔愣是从口粮里省出一口,那些年要是没有七叔,我早就被后娘搓尽死了。”
想起小时候的苦日子,陈福就一阵阵心酸,老话说的有后爹就有后娘,这话还真的不假,娘没了之后没到一年爹就找了个带孩子的小寡妇,开始还好,后来又生了两个孩后,自己就彻底在那个家里没有了地位,吃的是剩汤剩饭,穿的是后娘带来大哥的旧衣服,活干的最多,挨打挨骂都是常事,可就着也没落下好,赶上年头不好,活活的把自己赶出去,要不是七叔,自己一个十三四的半大小子早饿死了。
想起那些心酸,想起那一碗碗热乎的高粱米饭,陈福就怎么也无法忘记张久无法亏待张梅。
老头子的那些心酸事,作为枕边人的王贵花是最清楚的,这几年家里条件好了,老妖婆子没少借着这样那样的机会要钱,我呸,也不看看自己干的那些事,反正爹早就去世了,跟哪家也没什么联系,安慰似的摸了两把陈福的后心,“行了,想那些事干啥,你看看咱家现在的日子过的多好,你在看看那边的日子,老天还是有眼睛的,坏事做绝了,报应不就来了,儿子儿子不争气,姑娘姑娘不生孩子,这都是老妖婆子自己作的孽,现在报应到孩子身上了。”
陈福想想,脸上露出了一丝笑,点点头,“不寻思了,我现在的日子越来越好,我想那个干啥,对了,老婆子,你觉不觉得梅子好像变了?”
想起张久陈福一下子想起今天看到梅子的场景,脸上的笑消失了眉头也皱了起来,王贵花点点头,“我知道你啥意思,我本来也奇怪,后来梅子说了,七叔说的让她把日子顶起来,哎,梅子这是懂事了,梅子说不能让屯子里的人指指点点的说老张家没人,都是逼的,要是有一点依靠有一点办法,谁不想啥都不寻思落个轻松,穷人孩子早当家,老张家就剩她一个,她不懂事咋整?谁能没完没了的老帮?现在大家看着梅子可怜能帮衬一把,时间长了,日子还的靠梅子自己。”
王贵花的话让陈福一下子沉默了,可不是,梅子的话不就是年轻的时候七叔劝自己的话吗?叹了一口气,陈福看向王贵花,“孩子他娘,天冷了,我上次看到了,梅子爷俩连个过冬的大棉袄都没有,现在七叔没有了,你给梅子作套棉袄棉裤吧,顺便在做双棉鞋,哎。”
说完陈福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陈福紧锁着的眉头让王贵花也想起张梅穿在身上明显小的有些抽抽还打着补丁的破棉袄。
“行,你不说我也打算给梅子做,晚上我就做,正好家里有给大贵二贵准备的棉花,先给梅子做,咱家俩小子的棉袄是去年做的还能对付一段时间,在把我不穿的衣裳拆了洗洗,快的话明个下午就能让梅子穿上。”
陈福拍了拍老婆子的手,陈福知道老婆子虽然脾气不好,但却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张梅那样,别说老婆子,就是不认识的人看着都心酸,更何况梅子也算自家看着长大的。
而送走陈福、王贵花的张梅完全不知道陈家两口子的闲话,只是静静的坐在屋内享受着难得的宁静,那几年别说宁静,就是想找个机会静静的坐一会都不可能,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张梅回神的时候,屋内已经一片漆黑。
摸索的伸手,拉住灯绳,吧嗒一声,屋顶中间的电灯亮了,抬头看了一眼昏暗发黄的灯泡,张梅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那时候城市里都是什么灯管、节能灯之类的,却没有家乡的这种小小的、度数很低的灯泡,靠在火墙上仰头看着小小的灯泡,张梅眼底有着怀念,好一会,收回目光的张梅站起身活动一下身体,走出房间,打开灶房的小灯,来到灶台前,四处翻看了一下,当看到小半袋小米时,张梅的手停顿了一下。
别人不了解,但张梅却清楚的知道,老家这地方根本不产大米小米之类的粮食,想要吃点米饭或是吃点小米都需要去镇上买,张梅可以肯定这小半袋小米子肯定是王贵花给自己带过来的。
蹲在米袋旁,伸手抓出一把小米,金黄色的小米在手里顺着指缝慢慢的流淌着,看着这金灿灿的小米子,张梅心底又是一暖,站起身打开碗柜,拿出一个缺了小口的大碗,抓出一把小米,又从水缸里侩出一瓢水,把米洗洗后,又从大锅内侩出一瓢热水倒在碗里,泡了一会后,把米倒进大锅,看了一眼灶坑里的火,捅了捅,塞进两块木头绊子,慢慢的熬着小米粥。
坐在灶坑前,张梅并没有去想今后的生活,身心疲惫的张梅只想静静的享受两天这样的宁静,想好好的看看只敢出现在记忆中的老家。
吃过晚饭,张梅又在另外一个大锅内烧上了热水,即使别人不说,张梅也能闻到自己身上因为长时间不洗澡而带着淡淡汗泥味和一股馊巴味,把火捅大,张梅转身走进里屋,打开灯,张梅上炕,拉开炕柜,看到空的有些可怜的柜子,张梅叹了一口气。
把柜子里有限的几件衣服拿出,仔细看了看,又摸了摸,拿出其中一件补丁少一些洗的柔软的小褂子,放在一旁,线裤是没有的,在农村家里条件不好的,根本不穿线裤,张梅记忆中自己第一次穿线裤还是当兵的时候,部队给发的,现在只能暂时直接套单裤了,虽然怀念家乡,但毕竟离开了太久,很多习惯已经让张梅对农村对现在的生活充满了不适。
换洗衣服准备好,张梅看着没有塞进柜子里的几件衣服,心底有些淡淡的酸,张梅清楚的记得,爷去世的时候是九零年冬天,爷头七的第二天,老家这边因为下了一场持续了三天的大雪,而让张梅印象深刻,张梅记得,那时候不少老人都说,刚进十二月就下这么大的雪,来年的收成指定好,也因为这场大雪,屯子里的路都封了,差点没耽误了屯子里往粮站送粮。
又叹了一口气,张梅把衣服塞回炕柜里,跳下炕,拿着换洗衣服走出里屋,顺手把灯关了,把衣服放在外屋的炕上,张梅来到灶房,拿过放在门边的漆已经掉的差不多的白色带着大花的瓷盆,刷了刷,把水兑好,张梅脱下衣服,就站在灶房与外屋相连的位置开始洗毛巾擦身子。
家里只有胰子也就是后来的肥皂,没有办法的张梅只能一遍又一遍用热的有些烫的清水不断的擦拭着带着一块又一块垢的身体。
总算在一锅水基本上用完的时候,把身体擦干净,又把头发洗净,穿好衣服的张梅回到屋内,等着头发干,用过的脏水还在泔水桶里,张梅打算等头发干一干,在把三个皮桶里的水倒了。
要说家里什么最多,只有这种黑色胶皮做的皮桶,张梅记得好像大大小小不下六七个,水井里吊着一个,一个在里屋,爷给自己做了尿桶,省着冬天还要跑出去上厕所,两个在灶房,装用过的脏水,还有一个小的留着装水擦柜子之类的。
张梅没印象家里这些皮桶子怎么来的,记忆中好像屯子里家家户户都不少,摇摇头,甩开那丝探究,摸了摸稀松还没有干的头发,收回手,张梅看到了自己瘦的好像鸡爪子的手,张梅无奈的笑了,十一岁的自己好像是最丑的时候,掉了牙因为营养跟不上一直没长出来,瘦不说而且还黑,头发干枯稀松,脸颊也瘦的额骨突起,要不是眼睛还算能见人,外人以为自己是活骷髅哪。
没一会,坐在火墙边,张梅稀松松软的头发就干了,穿好棉袄套上棉裤,又把家里的狗皮帽子带上,张梅走出屋子,来到灶房,拿起立在墙边的扁担,小心的在扁担上挂上两桶水,弯腰把扁担压在肩膀上,实验了一下后,张梅果断的收起扁担,双手抓起一桶水,挪到门边,打开上下门栓和中间锁头,推开门,把水提出,提着一桶水,张梅晃晃悠悠的来到院内,直接倒在了前院的地垄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