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黄锦长叹口气,抬眼看着徐谦,又露出了笑容,道:“这篇文章只怕这一两rì就要流露出去,徐公子,咱家这人对待朋友一向赤诚,我直说了罢。文章一旦公布天下,许多人要倒霉了。”
徐谦故意惊愕,道:“哦?谁要倒霉?”
黄锦叹口气道:“你们读书人啊,就是这么喜欢绕弯子,罢罢罢……咱家也就不说这个,王公公,你且在这里招待徐公子,咱家有点事,万分紧急,需要去找人商量。”
他走向徐谦,拍拍徐谦的肩,很热络地道:“你放心,天塌下来,自然会有人顶着,你这文章既是惹祸的根子,可也极有可能是一场大富贵。”
抛下这么一句话,黄锦便急匆匆地走了。
王公公见黄锦一走,这才松了口气,抚摸着胸口,看了徐谦一眼,道:“徐老弟……”
徐谦苦笑,姓黄的叫他贤侄,这王公公立即就叫上他徐老弟了,而且叫得如此顺溜,倒像自己真成了他的老弟一样,太监果然是太监,做什么事都这般直截了当。
王公公继续道:“方才你答得很好,是了,你的文章里是什么?说句实在话,咱家侍奉黄公公也有些年头,从未见过他这样的严肃。”
徐谦道:“这件事说来话长,其实我也不明白怎么回事。”
他毕竟留了个心眼,倒不是对王公公有什么戒心,只是这种事解释起来太过琐碎,况且王公公是黄锦的人,自己的一举一动,王公公肯定屁颠屁颠地去打小报告的。
王公公也就不再深究了,想必方才站得累了,坐回椅上,道:“黄公公很是器重你,他言出必行,你爹的事,只怕过些时rì就会有眉目,实话和你说罢,你爹只怕要走大运了。”
徐谦对老爷子的事还真有些上心,忍不住问:“这是为何?”
王公公正sè道:“黄公公刚刚接手的东厂,你没听说过一朝天子一朝臣吗?其实衙门也是一样,新官上任,从前的那些属官都是前任胡公公的人,黄公公怎么容得下?到时候肯定有人要倒霉,你爹是黄公公亲自保举进去的,自然前程不可限量。只是可惜哪,可惜你是读书人,否则父子一起进东厂,这也算是一段佳话了。”
徐谦的脸sè直抽,我靠,父子两个一起去做狗腿子也算是佳话?这佳话也太不值钱了些吧?要不是实在没有别的路子可走,你当人家稀罕去做爪牙?
他干笑一声,又觉得自己笑得太不自然,只得假装喝茶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正在这时候,府里有人急匆匆地过来道:“王公公。黄公公有事要吩咐,命你立即去后园见他,事关重大,一刻都不能耽误。”
王公公刚刚轻松一下,听到这话,顿时让王公公打了个哆嗦,整个人神经紧绷得一刻也不敢怠慢,连忙对徐谦道:“请老弟在这里闲坐罢,我去去便来。”
说罢,竟是小跑着走了。
徐谦只是摇头,心里说,太监也未必有什么前途,当官的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做太监的是官大一级吓死人,看这王公公那紧张的样子,徐谦为他深深默哀。
不过想到老爷子有入东厂的机会,徐谦还是颇为兴奋,东厂这东西威慑实在太大,他甚至可以想象,老爷子摇身变成走狗爪牙的威风,徐家不是什么名门世家,勉强挂了个忠良的牌子,不过也只有官方认可和徐谦经常拿来嘴上说说而已,真正的世家是不认可的,因此徐谦也没有什么心理上的压力,爪牙就爪牙,至于自己的前程,那是自己的事,真要有人来骂,骂骂又何妨?
徐谦胡思乱想了一阵,却又见一个王公公府上的人来了,这人徐谦却是认得,此人笑呵呵地对徐谦道:“徐公子……王……王公公请你去一趟,说是要紧事商量。”
他说话结结巴巴,甚至可以看到他脸上满是冷汗,徐谦忍不住道:“莫非出了什么大事?”
“是,是的。”这人擦着额头上的汗,一副压力甚大的样子。
徐谦不疑有他,连忙站起来,道:“你带路吧。”
这人领着徐谦进入了府上的后宅,沿途上到处都是带刀的卫士jǐng惕地打量来人,不过倒没有人为难徐谦,走了不知多久,穿过了一个月洞,徐谦明显感觉到这里的禁卫更加森严了几分,徐谦心里想:“这黄公公的谱儿还真是大,来杭州便来杭州,却是带着这么多禁卫,这架子只怕内阁大学士也摆不出来,果然上天总是垂青有缺陷的人。”
前方是一处院落,卫士们只是在院外二十丈开外巡守,却是不敢靠近院落一步。
带路的人一直将徐谦领到了门口,擦了擦一头的冷汗,道:“徐公子请进,王公公就在里头侯见。”
徐谦觉得可疑,只是到底哪里可疑又说不上来,可他随即又觉得自己过于多疑,信步进去,推开阁楼的门,阁楼下,布置的很是雅致,空气中还荡漾着淡淡的芬香。
徐谦心里想:“王公公难道还有这癖好?布置倒像是女子闺阁,莫非这太监……”
他正要往里走,却又觉得不对劲了,他突然发现,有一双眼睛正在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那是一双清澈又带着狡黠的眸子,宛如天上的星辰,既无暇,又带着几分神秘。眸子的主人在一处屏风之后,只是透过缝隙观看,不过徐谦可以断定,这个人……是个女子。
若是在后世,其实这也没什么,便是大学女生宿舍,只要能寻到理由进去走马观花也不成多大问题,至多被人大骂几句sè狼仓皇而出罢了。
可是这个时代……
徐谦顿时愣住,立即清醒过来,他娘的,被人yīn了。
他反应很快,抬腿便走。结果这个时候,屏风后的人大叫一声:“来……来人……”
然后……
四处传出喊杀。
这是真正的喊杀,绝不是演戏,徐谦只听到四面八方无数脚步声咔嚓咔嚓的响成一片,还有皮甲摩擦的嘶嘶声,透过大门、洞开的纸窗,徐谦看到了无数的人影,一个个杀气腾腾、如cháo水一般的朝这边涌过来。
徐谦惊呆了,这是什么情况?确切的说,这个场景很眼熟,因为就在一两个时辰之前,他也经历过这样的场面。
如cháo水一般来的卫兵和官军,穿着的都是制式皮甲,片刻功夫便将阁楼围了个水泄不通,不过这些人不敢鲁莽,却不敢轻易闯入,而是先前那个徐谦在大街上见到的年轻将军冷峻的按着腰间的长刀,带着两个随从踩着军靴咯吱咯吱进来,他目光冷峻地看着徐谦,闪掠过了一丝杀机,甚至还带着几分嘲弄。
“你这yín贼,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红红姑娘的房间?左右,将他拿下,拖出去喂狗!”
徐谦有许多称谓,比如杀千刀的,又如混账,或者是贱役,可是这yín贼,却是第一次被人称呼,这种感觉就像是冰天雪地里被人强逼着吃冰棍,让他不寒而栗。
栽赃……绝对是栽赃!
徐谦立即现出怒容,对这少年将军大喝道:“我是读书人,是有功名的读书人……”
“读书人不顾礼义廉耻,更是该杀,喂狗都便宜了,依我看,应该抬你出去游街示众……”这是一种带着几分贵气又得意洋洋的声音,其实声音颇为好听,宛如银铃,却是从屏风后头传出来的,紧接着,屏风后闪出一个人来,出来的是个比徐谦约莫大上一两岁的女子,穿着一件百花衣裙,面容俏丽,尤其是那一双皎洁中又故作几分纯洁的眼眸子,让人过目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