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九年二月十七。
一封捷报传到了泉州。
早已在这里呆了七月的直浙总督徐谦接到了捷报,旋即如释重负。
西班牙兵败,全军覆没。
战果还是喜人,不过徐谦并不觉得意外,一方面是锦衣卫的情报收集十分卖力,另一方面,则是海路安抚使司被西班牙人严重的低估了实力,事实上,近三百艘战舰组成的安抚使司舰队在澎湖一带遭遇了西班牙舰队,随即,便给予了西班牙人致命一击,虽然在操练上,或许安抚使司舰队不及西班牙人,但是在绝对实力和技术上,却已经远胜他们的对手。
而随后,新军登陆台湾,攻占玛丽公主港,并且将其命名为台北,击溃了岛上的所有西班牙人。
放下捷报,徐谦将手放在背后,随即拿起了一份奏书。
奏书里只讲了一件事。
嘉靖皇帝在大高玄殿就寝时,却突然有宫女作乱,几乎要嘉靖皇帝勒死。
这个事件发生之后,朝野已经震动,而嘉靖顿时也变得喜怒无常起来,所有牵涉此事之人,已经统统处死,而接下来,一些大臣也已经遭殃,这些人之所以遭殃,理由很简单,是因为他们上了奏书,直言不讳的说,这件事之所以发生,并非是有人密谋,而是因为陛下沉迷丹药,而且对宫中侍女多有虐待,以至宫中人心丧失。
徐谦看到这里,不由叹了口气,这些大臣。虽然说了实话,可是很不幸。他们触犯到了天子的逆鳞,所以……必须死。
而更让徐谦无语的是。户部尚书梁腾,居然也参与了这个事件,随即廷杖,在廷杖之中,杖毙。
对梁藤,徐谦其实并没有太多的交情,只知道他和自己是同党,平时相互之间都有一些关照,可是徐谦万万没有想到。梁藤就这么死了,而且还是横死。
他的心,不由抽搐了一下。
对梁藤,他了解的不多,至少在他的印象之中,他没有想到梁藤会做出这样的事,甚至于梁藤的行为让他很是不解,你做你的官,何必要触犯天子的逆鳞呢。这样做,对你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京师……还有什么消息?”徐谦慢悠悠的问。
一旁的周泰道:“据闻梁大人上书之前,痛心疾首。对他的家人说,若是不能让天子痛定思痛,那么劝谏就没有任何意义。唯有让天子感觉到痛,才能期待天子能知错即改。所以,他已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他的儿子梁鸿,已收押入诏狱,现在生死不明。”
徐谦吁了口气,道:“想办法,救出来。”
周泰不由道:“大人……这……陛下盛怒之中,这个时候设法营救,只怕……”
徐谦深吸一口气,他慢悠悠的道:“所以才需要想办法,想尽一切办法,营救之后,立即安排他出海,届时在各藩国,安抚使司都将驻扎军队,给他一笔银子,让他在那里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
周泰愣了一下,点点头,随即又生出一丝狐疑,道:“安抚使司要在各地驻扎军马?”
徐谦道:“佛朗机人是败了,可是谁能保证他们不会卷土重来,到时候,不必我们主动提出,各国也会希望安抚使司驻军,到时候,让他们各自拿出一块土地来,交由安抚使司打理吧。”
周泰很是不解:“可是卑下有两个疑问,这其一,安抚使司哪里有这么多军马?其二,他们刚刚赶走了佛朗机人,难道就心甘情愿,将土地赠予我们?”
徐谦总算是轻松了一些,笑道:“安抚使司不需要这么多军马,只要象征性的驻扎数百官兵就足够了,藩国们也不希望大明驻扎太过官军,他们要的,是一种许诺,只要有明军在那里,一旦他们遇到了危险,就可以得到当地明军的驰援,而一旦这些明军也招到了别人的袭击,那么大明肯定不会坐视不理,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意思就是,他们未必需要数千数万人真真切切的保护他们,需要的却是大明某种程度的许诺。至于土地,他们当然心甘情愿,因为大明和佛朗机人的性质不同,佛朗机人在他们的国土上建立堡垒,目的就是侵吞蚕食他们。而大明不会,相比起佛朗机,他们对大明的信任远远要高得多。土地对他们来说既重要又不重要,就算是割出十分之一的土地,其实对他们来说也无妨,最重要的是他们的地位,大明若是能保证各国王室的安全,他们会欣然同样这样的做法。”
徐谦吁了口气:“至此之后,南洋将全部落入大明的私囊。”
“至于那西班牙佛朗机呢?据闻他们的实力依旧雄厚,大人不怕他们卷土重来?”
徐谦笑了:“不怕,西班牙这一次大败,整个佛朗机的均势就彻底打破了,到了那时,佛朗机必然会迎来一次旷日持久的战争,甚至连大食人都去参与进去,这个时期,正是火器兜售的最佳时期,让天津制造局那边,做好准备。”
徐谦的猜测是正确的,西班牙曾经一家独大,至少此前处于咄咄逼人的势态,而现如今实力受到了极大的损害,葡萄牙人必定会对其产生觊觎之心,而法兰西人,也一直垂涎于西班牙的巨大财富,也极有可能会想在这一次时局动荡中分一杯羹,至于大食,西班牙一直在争夺它的北非地区,而这一次,只怕也会毫不犹豫的进行清算。
佛朗机的事,徐谦顾不上,不过一旦战争,天津制造局的春天就到了。
徐谦吁了口气,道:“眼下最重要的是,户部尚书会是谁接任,这才是本官最担心的问题。”
周泰道:“据闻,户部尚书似乎已经有了人选,多半,会让杨一清兼任。”
内阁大臣兼任尚书,这是大明朝的传统,比如杨廷和兼任吏部尚书,而按理来说,户部身为天下第二大部,这户部让杨一清兼任倒没什么不可以。
只不过,徐谦却是笑了,道:“杨一清接任不了多久的,时局已经变了,杨一清固然是天纵之才,可是想要管好户部,却是痴人说梦,就不说催缴官粮的事还没有着落,单单说现在的户部,已经比之从前复杂了许多。本官听说,为了支持边镇的战争,户部在数月之前又发行了一笔债务,为数四百万两,你可知道,户部今年筹款了多少?足足一千万两银子,这一千万两银子,单单每年的利息就是五十万,而朝廷以往每年三百万的用度本就捉襟见肘,更不必说,将来还要还上本金了,催缴官粮是得罪天下的官员,可要是还不清这笔帐来,就是得罪天下的贵族。你可以得罪天子,但是一旦你得罪了这些人,得罪了牵涉如此广泛的利益,莫说是杨一清,便是杨廷和,也必然要垮台。”
周泰皱眉,他显然不能够理解,此时的户部只不过是朝廷由小政府变为大政府的缩影。
其实道理很简单,新的经济形式改变,开始牵涉进了朝廷,而朝廷像以往一样,依旧只是希望靠修一修县学,赈一下灾来混日子,显然是不可能了。单说养兵,从前朝廷养兵,花费几乎微乎其微,为何?无非是因为卫所制,一到战时,朝廷拨点粮食,再拨付一点银两打赏也就是了。可是现在不同了,现在动兵的成本比从前高得多。而且随着地方农业经济逐渐的难以支撑,政权不下县的朝廷对地方的控制力已经越来越微乎其微,从前治理地方靠的是乡绅,可是现在地主都接二连三的破产,那么又该怎么办?
再如治安问题,由于人口大量聚集于城市,单靠以往的那些差役,是不可能维持城市治安的,于是专职的巡捕就必然出现,政务也会随之进行细分,许多职责越来越多,职责越多,就意味着官吏会越来越多,单单这一大笔供养费用,也不再是朝廷能够承担的起。
再加上乡间人口的减少,大量的人口进入城市,这使得大多数人对交通的依赖性越来越大,新政的地方都开始修河、修路,其他各省,亦有人开始效仿,只是钱从哪里来?
每年三百万两银子的开始,几乎已经不足一提,甚至于钱粮局一年的开支,都已经超过了千万,这还只是浙江一省,将来必定越来越多,而朝廷的国库,靠着这些可怜的银子,又能有什么作为?
于是乎,他们为了维持下去,就开始借债,借了第一次之后,心有余悸,觉得可怕,但是花钱的时候很开心,时间一过,他们发现,钱又没了。那么怎么办?是节衣缩食,回到过去,甚至比过去的时候更糟,还是饮鸩止渴?
徐谦断言道:“所以,杨一清用不了多久,必定会请辞,杨一清虽然管过马政,甚至是阁臣,但是放眼这朝廷,已经没有人能够胜任户部尚书一职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