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献夫现在渐渐轻松下来,现在既然已经知道自己不再有性命之虞,不会担上谋反的干系,心情渐渐平复,不管如何,人总是有办法调适自己。
他抬眼看了徐谦一眼,笑道:“随意看看罢了,心神不宁,怎么看得进书,徐抚台请坐。”
徐谦点头,坐下,道:“奏书和供词已经递了上去,至于朝廷怎么处置,这就是朝廷的问题了,不过以下官的估计,既然没有涉及到图谋不轨,因此注意力会转到秦淮河的妓船上去,顺坡下驴嘛,想来,罢官是不会,应当会有一个贬官的处置,至于贬到哪里,这就说不清了,本来呢,还有可能贬至南京,可是大人也知道,大人的事就出在南京,所以,想来不会有这样的安排,既然不会是两京,那只有地方了,依我看,应当是某省的布政使,当然,这只是猜测,到底如何,却是说不清。”
身为官场多年,对规矩还是耳熟能详的,朝廷的反应几乎是可以想象,而某省布政可能性最大,因为一方面,不可能去南京闲置,那么剩下的可能,就是放到地方了,只是地方上的主官,是不放心的,毕竟犯过这样事的人,大家都不放心,既然不可能是主官,那么在三司里安排一个位置倒是不难猜测,不过提刑司显然不可能,方献夫不通刑名,而且刑名关系也是不小,转运油水太大,大家都在争抢,想来也轮不到落难的方献夫。学政是清流,就更不可能了。至于都指挥使司,这是掌兵的衙门。虽然权利已经变小,但是这事儿忌讳,那是想都不要想。
布政使司可能性最大,毕竟布政使表面上虽然光鲜,可是自从有了巡抚之后,这个衙门便如同虚设,否则浙江布政使赵明也不会因为让他分管政务而激动莫名,因为若是按大明朝现在的地方格局,布政使本就可有可无。连南京的闲散官员都不如。
方献夫似乎还算满意,道:“和老夫预料的也差不多,不过到了如今,能保住官身就已经不错,至于其他,老夫已经看淡了。”
“只是不知,此次大人请我来,有何见教。”说了这么多废话,终究还要进入正题。徐谦可没兴趣东拉西扯,方献夫算是彻底的完了,往后有大把的时间闲扯,徐谦却是恰恰相反。
方献夫淡淡道:“是这样的。老夫想了想,有几句话想对大人说,虽然你我曾是势同水火。可是现如今,既然胜负已经分晓。老夫也输的心服口服,大人既然放老夫一条生路。那么老夫,也就说几句忠言吧。”
沉默了一下:“大人现在忧心的,一定是新任总督人选的人选的问题吧。其实总督的人选,就是内阁杨公的人选,他会选谁,那么谁就是直浙总督。而恰好,现在直浙这里正处多事之秋,这些,老夫就不多言了,老夫曾在吏部,和杨公共事,对他的脾气,摸得一清二楚,若是连这个都摸不清楚,老夫一介广西知县,怎么可能会有现在这样的际遇。”
徐谦坐直身体:“那么就请大人见教。”
方献夫道:“内阁反对新政,这就不必说了,而新政的源头就在直浙,偏偏内阁,拿直浙这里没有办法,他们想压住新政,唯一的办法,就是选一个既信得过,又有干才的总督出来,利用这总督,来压住直浙的新政,就算不能做到新政灰飞烟灭,可是至少,也必须将新政控制住。所以,这个人,既要知根知底,这其二,资历也要足够,资历不足,就不足以服从。这最后呢,就是此人必定要有主政一方的经验,若是没有这个经验,也压不住大人,出身、资历、能力、忠心,这四样缺一不可,这样的人选,其实并不多,但是恰恰老夫知道一个,此人现为鸿胪寺卿,姓王名道中,祖籍永平府抚宁县,辽东锦州人。正德九年第三甲第五十九名进士,初授安庆府推官,官声卓著,此后宁王反叛,官军拿贼数百人,这位王大人却认为这必定是官军冒功,亲自审问,只拿了查有实据的四人之外,其余全部释放,自此之后,他的名声便越来越高涨起来。此后又授了刑部主事,嘉靖三年,升任鸿胪寺卿,这个人,是最可能的人选。”
徐谦不由道:“这是为何?”
方献夫淡淡笑道:“因为这个人最吻合条件,一方面,他是北人,而且性情刚硬,偶尔也会入宫诞讲,所讲的都是中规中矩的理学,从未有过偏差。再者,此人雷厉风行,行事刚硬,从不畏人,唯有这样的人,在直浙才能立足,你想想看,老夫刚刚落到这个下场,若是寻常人接任,别人会不会心里琢磨一下,往后做事,自然要留有几分余地,怕就怕重蹈老夫覆辙,可是一旦留有了余地,内阁任他为总督,又有什么用?而此人性格刚硬,做事一向不计后果,就如官军冒功,他以一介推官,竟然连几个总兵求情都不顾,非要审理,特赦蒙冤的百姓,可见这个人,是绝不会妥协的。再者,他现在是大理寺卿,资历也是足够了,朝中虽然官员诸多,可是真正适任直浙总督的,非此人不可。”
徐谦陷入深思,道:“那么以方大人之见,这个人……当真表里如一?”
方献夫毫不犹豫的点头:“此人很棘手。”
对方献夫的这个回答,徐谦并没有怠慢,因为他清楚,方献夫能混到礼部侍郎,能混到总督,肯定有他的过人之处,可以说,他的资历并不好,出身也不好,可是偏偏,却完成了从八品到二品大员的跨越,而且在朝中多年,甚至一度获得杨廷和的信任,可见这个人,绝不简单,他既然说很棘手,那么必定就很棘手。
这个消息,对徐谦很有用,他点点头,道:“谢大人提点,不过下官一向认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纵他有万般的能耐,下官也不是好惹的,下官只怕要告辞了,有些事还要处置。”
方献夫自然晓得,他是要立即回去做好布置了,圣旨随时可能到,早一分做好布置,就少一分被动,至少这个王道中,徐谦肯定要将他的所有背景还有一言一行都打探清楚。他微笑起身,道:“老夫不便相送,大人请吧。”
徐谦从方献夫府里出来,居然没有表情凝重,而是浑身轻松,他突然感觉到,自己来了一个机会,这个机会,可能助自己再进一步。
原先不可能的事,到了现在,却化为了可能,至少这个可能性,一下子提到了四五成,四五成,足够他努力争取了。
坐上轿子,徐谦对轿夫道:“立即打道回府,要快,还有,把周泰请到巡抚衙门,也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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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抚衙门里,周泰一头雾水,只晓得方献夫请了徐谦去,也不知商谈什么,可是大人回来,就急匆匆的将自己叫来,莫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他心里有那么几分疑惑,却是放下了手头的事,飞快赶来了,原本他是要去余姚一趟的,现在只能暂缓。
“大人……似乎心情不错?”周泰看了喜气洋洋的徐谦一眼。
徐谦微笑道:“你不是和本官说过,问本官是否有接任总督的心思吗?本官现在告诉你,男子汉大丈夫,功名利禄,岂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周泰惊愕的道:“可是大人说……”
徐谦压压手,打断他道:“此一时彼一时,当时的时候,本官一点办法都没有,可是现在呢,办法却来了,人嘛,总要为自己争取一些东西,但凡任何手段能够成事,都要试一试,现在,我们就试一试!”
周泰打起精神:“那么请大人吩咐,卑下一定尽心去办。”
徐谦道:“这一方面,要先传出消息去,大理寺卿王道中,这个人据闻是贤才,明报稍稍诋毁一下。”
“大人既说他是贤才,为何又要诋毁?”周泰更是不懂。
徐谦微微一笑,道:“山人自有妙计,是了,本官要立即写书信,一封是给户部尚书梁藤,一封是给刑部尚书张子麟,还有一封嘛,却是要给黄公公,对了,让如意坊那边,给张家兄弟和永丰伯也都报个信,本官既然要争,就要做到最好,这直浙总督非要到手不可。”
只要徐谦有信心,周泰高兴都来不及,连忙道:“卑下这就去准备。”
他没有多问,既然徐谦自信满满,那么多问也是多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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