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一清表现出来的大度和广阔的胸怀,很是让徐谦……心里腹诽一番。
老油条就是老油条,明明是心里难过得要死,却偏偏还能脸色平和,一脸的忧国忧民,满口的夸口之词,就好像自己不是失败者,而是旁观者一样。
这也难怪杨廷和一直希望杨一清入阁,和那连情绪都控制不住的毛纪比起来,这位仁兄实在要高明得多,徐谦暗暗庆幸,还好自己没有让这厮得逞,否则自己的苦日子有得受了。
嘉靖显然也觉得意外,一时分不清杨一清诚恳和宽容是否伪装,不管怎么说,人家表了这个态,嘉靖肯定是要勉励的,嘉靖笑呵呵地道:“杨爱卿所言很有道理,这才是谋国之言嘛,无论怎么说,武备学堂和皇家学堂都有大用,朕自然不能等闲视之。”
他眯了眯眼,拿手指头敲击着御案,沉吟良久,继续道:“皇家学堂钦赐麒麟服、钦命为武英殿带刀校尉,武备学堂赐虎服,敕文华殿带刀校尉,学堂教习人等加武义将军。杨爱卿,你虽已致仕,仍以少傅节制武备学堂,至于徐爱卿嘛,仍以侍读衔教习授课吧,你爹以千户掌学学堂,似乎略显不足,便钦赐飞鱼服吧。此次前去迎接倭使,便交给皇家学堂来负责,徐谦,待会你留下,朕要给你交代一些具体的细节。”
嘉靖一碗水端平,算是正式给了两个学堂正式的名份,一个武英殿,一个文华殿。按朝廷规矩,武英殿比文华殿等级要高一些。比如武英殿的学士显然就比文华殿更高一筹,从此之后。皇家学堂的校尉可正式称为武英校尉,而武备学堂也算有了校尉之实,文华二字却是不轻易赐予的。
再如武英校尉俱都赐穿麒麟服,自然高级一些,文华校尉却是虎服,又比武英校尉低了那么一个档次,虽然杨一清心里不自在,不过也无话可说。
你能说什么?就算是皇上一个子儿都不赏你,你也无话可说。输了就是输了,输了就得服气。现在嘉靖这个举动颇有是给你安慰奖的意思,这也是嘉靖的帝王心术之一,就算是不喜欢武备学堂,可是表面上的公允还要有的,所谓施恩就是如此,至于背地里怎么样,又是另一回事,绝对不会因为自己的喜好和感情而影响决策。
杨一清觉得时候差不多了。告辞道:“陛下隆恩浩荡,老臣感激涕零,陛下日理万机,容老臣先行告退。”
嘉靖倒也不挽留他。道:“你去吧。”
徐谦却没有告辞的意思,等待杨一清走了,嘉靖目光变得深沉起来。刚才的和蔼不见了踪影,冷冷地道:“徐爱卿。你看这武备学堂如何?”
徐谦道:“中上。”
嘉靖点头,忧心忡忡地道:“虽是中上。却是非同小可,这些生员都是出自边镇,与边镇密不可分,你懂朕的意思吗?”
徐谦忙道:“微臣听明白了一些。”
嘉靖冷笑道:“所以不能掉以轻心,将来节制武备学堂的必定是皇家学堂,是皇家学堂出身的锦衣卫,皇家学堂办得好,亲军才能有用,锦衣卫才能成为朕的左膀右臂,要慎之又慎啊,朕已经听说边镇那边不但世袭严重,各部俨然成了土皇帝,甚至还有人私下与蒙古人交易货物,这些事,你听说过吗?”
徐谦觉得嘉靖杞人忧天,因为边镇彻底的糜烂,那还是几十年后的事,几十年后,尤其是到了万历年间,丘八们开始自成体系,比如李成梁手握私军,名为家丁,却是精锐中的精锐,他们将朝廷的粮饷供给自己的私人武装,而对其他的官兵则是采取压制的态度,最后的结果就是,数万所谓的官军不堪一击,而总兵身边的‘家丁’们却如狼似虎,靠着这些家丁,一方面可以压制部众,另一方面也成了他们向朝廷讨价还价的资本。
虽然现在只是出了点苗头,边镇已经开始出现了这种行为,一些武官为了弄钱,甚至不惜与商贾合谋,由商贾带着货物出关,与蒙古人交易,而商贾们挣了钱,则大笔的孝敬这些武官,使这些武官渐渐荷包丰满起来。
人有了银子又有了人手,底气就足,再加上朝廷使用的是乃是以文制武的方略,派去的巡抚多是书呆子,这种书呆子其实最好忽悠,就算是书呆子晓得下头的这些事,多半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死之后,管他洪水滔天,下头有不少武官都是一车车的往京师里送银子,送给的是谁怕只有天知道,你现在要追究别人,难保不会踢在铁板上,若是因为一时激愤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这不是没事找事吗?就算是你把这种事遏制住了,又能如何?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直都是绝大多数人的处事原则,为了整几个丘八,而惹什么祸端,不值当。
虽然只是苗头,不过嘉靖的性格却是不容瑕疵的,所以他对这件事格外慎重,更因为如此,对武备学堂才抱有几分戒心,武备学堂办得好固然是好,可要是将这学堂成了各镇武官们勾搭的基地,那就大大不妙了。
只是身为皇帝,他明知道这里头的内情,却又不能说,有些事你说出来,那就要天下大乱了,所以他没有点破,反而大大褒奖,可是这并不代表他不会预先做好提防。
想来想去,现在的锦衣卫是没什么用了,指挥使朱宸是个能过且过的人,下头的武官们也没几个能用的,这希望自然也就落在了皇家学堂的上头,希望皇家学堂出来的这批人能给让亲军各卫焕然一新。
嘉靖的疑心病对徐谦来说谈不上好坏,至少对徐谦没什么妨碍,他爱猜忌也就猜忌,话又说回来,换做是徐谦自己,遇到了下头这么多满口忠心和道德的臣子,实则却都在打各自的小算盘,怕也要被逼出神经病不可,徐谦不由对嘉靖生出了几许同情,这家伙小小年纪就见惯了这些尔虞尔诈,不钻牛角尖那才怪了。
“陛下放心,皇家学堂定会幸不辱命。微臣也在想过些时候是该在学堂分科了,要有针对性的授课才好。不过现在的生员仍然还是不足,是否再扩招一些?”徐谦趁机道。
嘉靖淡淡一笑,道:“自然要扩招,你现在就是不想扩招,那也是不成了,今日皇家学堂露了大脸,你没有看到慈宁宫里那些命妇和王公们的眼神吗?用不了多久,怕是你的门槛都要被人踩破,不晓得多少人想要把自己子侄塞进去,你若是不肯,他们肯定去母后那里哭诉,好来寻朕通融,与其这样,倒不如索性放开了,明文把招募的人员数额和标准定下来,增添人手就成了。是了,你在天津的制造局,现在如何了?”
徐谦道:“还在筹建,已派人分赴各地,招募能工巧匠,第一批工匠已经就了位,还有一批澳门的佛朗机工匠也在路上。”
嘉靖皱眉:“什么时候可以开工?”
徐谦笑道:“倒是不急开工,微臣的意思是,先把这些巧匠们凑起来,先让他们集思广益,试制出各种兵刃、火器,待他们制出样品,再进行挑选,选定的再分批制造,刀剑制式设计最是重要,就看能不能趁手。而火器最紧要的是工艺和用料,不同的料造出来的杀伤力全然不同,磨刀不误砍柴工,倒也不急什么。”
嘉靖不由笑了,道:“你呀,总是琢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哪里像个读书人?集思广益?你说的倒像是这些工匠成了读书人一样,君子劳心,小人劳力,现如今工匠也要劳心了吗?”
徐谦只是笑笑,不可置否。
嘉靖又道:“制造局的事,朕不管,任由你胡闹吧,朕平时多靠你帮衬,却又不能赏赐,能尽量给你方便的,自然会给你开方便之门,只要尽量不要让人说闲话就是,朕拿了这么多银子出来,权当是赏给你的。至于迎接倭使的事,你有什么想法?”
徐谦道:“倭人畏威而不怀德,他们此次来,不过是因为上次宁波之乱,大明与其中断贸易,自身损失太大,所以不得不求告上门而已,其实贸易不是不可以做,最紧要的是怎么做,看他规矩不规矩,陛下此前就说了,要给个下马威,微臣倒也没有什么新奇的想法,按着陛下的心思就去就是。”
嘉靖颌首点头,道:“这倒也是,掌握一个度即可,既要给予威吓,也不能闹出乱子,朕本来不必交代你这些事的,只是你第一次出京,难免絮叨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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